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部红色电话机已经挂断,但它短促而威严的铃声,似乎还在空气里回荡,震得人耳膜麻。
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狭长的、金红色的光带。光带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漫无目的地飞舞,像一群迷失了方向的金色飞虫。
“我……我掐一下……嘶!”
陈阳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份狂喜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丁……丁常委!”他一个箭步冲到丁凡面前,激动得脖子都红了,眼神里放出的光,比窗外最后那点晚霞还要亮,“省纪委常委!正厅级!我的老天爷,书记,您……您这是……一步登天了啊!”
他语无伦次,在不大的房间里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双手搓来搓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那份激荡的心情。
“以后回了江州,不,是在整个江东省!谁还敢跟咱们炸刺儿?谁敢阳奉阴阴违,丁常委您一个电话,省纪委的同志就上门请他喝茶!这……这简直是……”
他想找个词来形容,却现自己贫乏的词汇量根本不足以描绘这份震撼。
与陈阳的狂喜截然相反,马东国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得像一尊雕塑。他缓缓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用衣角仔细地擦拭着,那个重复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不属于此处的平静。
擦完镜片,他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丁凡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眼神复杂,有惊叹,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过来人才能看懂的深沉忧虑。
他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着,一步步走到丁凡面前,手很稳,声音却有些干。
“书记。”他没有改口,依旧用着在江州时的称呼,“喝口水,润润嗓子。这杯水,怕是以后您最需要的东西了。”
丁凡接过水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懂马东国的意思。
位高权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越是在这种时候,越需要一杯温水,来冷却那颗可能被权力和荣耀烧得滚烫的心。
他没有喝,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清澈的水面,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不到三年。
他的思绪,在一瞬间被拉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充满了绝望气息的纪委谈话室。
那时的他,还是市纪委的一个普通科员,满怀着一腔尚未被现实磨平的理想和原则。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因为无意中触碰了领导的利益,他被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伪造的证据,冰冷的手铐,直属上司刘主任那张假惺惺却又充满了恶意的脸,还有那份让他签字认罪的笔录……
他记得那种感觉,世界在眼前一寸寸崩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冤屈,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就在他即将被那片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响起了那个冰冷、机械,却如同神启般的声音。
【天网恢恢系统激活!】
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偏转。
从扳倒陷害自己的刘主任,到清洗江州的公安系统,再到将一手遮天的市长林远山送进监狱……
从揭开省会市委书记周文海的腐败集团,到深入南陵,将地级市“土皇帝”林德义连根拔起……
一个个曾经在他眼中高不可攀的名字,一个个曾经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权力巨擘,都在他面前,化作了系统回溯中一幕幕不堪入目的影像,最终变成了一份份无法辩驳的罪证报告。
他踏着这些人的尸骨,一步步向上走。
从一个即将被“双规”的小科员,到副科,到正科,再到江州市委书记,成为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而现在,一纸调令,他又成了省纪委常委,正厅级干部。
从科员到正厅,这条路,别人可能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完。
他,只用了不到三年。
这堪称官场奇迹的度,快得让人头晕目眩,快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书记,这样的晋升度,我跟在老领导身边几十年,闻所未闻。”马东国仿佛看穿了丁凡的心事,低声感慨,“这已经不是坐火箭了,这是神话。可自古以来,神话的背后,要么是天命所归,要么……是万丈深渊。”
他看着丁凡,眼神郑重无比:“您现在站的地方,已经不是山腰,而是万仞绝壁的峰顶。往上一步,是滚滚雷霆;行差踏错,脚下就是粉身碎骨。每一步,都不能错。”
“我知道。”丁凡点了点头,将水杯放到桌上。
他当然知道。
这份任命,是王建国和更高层递过来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是悬在他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用好了,他可以披荆斩棘,荡平前路一切障碍。
用不好,第一个被这把剑斩落的,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