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卷着湿冷的水汽,天枢趴在松软的河滩上,猛地呛出几口江水,才艰难睁开眼。
左臂的伤口被水泡得白,血痂混着泥沙,一动就扯得钻心疼。“执手”软剑还牢牢挎在腰间,剑鞘上的幽蓝纹路沾了泥,却依旧亮眼。
她撑着地面坐起身,环顾四周,芦苇丛生,远处隐约能望见一片错落的茅屋,该是个村落。“清辞……”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嘶哑干涩,回应她的只有风声与水声。
她不知道自己被冲了多远,也不知沈清辞是否平安,只能强撑着站起身,捂着伤口,一步步朝着村落的方向挪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村口的空地上忽然传来隐约的丝竹声,夹杂着孩童的笑闹。天枢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
只见空地上围了一圈村民,中央站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俊,身形挺拔,眼神里带着少年人少见的沉稳。他手中牵着几根细线,操控着几个彩绘木偶,动作灵活利落,木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蹦跳翻转,引得村民阵阵喝彩。
他父母早逝后跟着老艺人学了傀儡戏,这些年走遍了周边州府村落,哪儿人多就往哪儿去,村民们大多熟络他,待他格外和善。
戏散了场,村民们陆续散去,少年正收拾木偶,眼角余光瞥见踉跄走来的天枢。见她衣衫褴褛、面带血污,左臂还渗着血,腰间却挎着一柄别致的软剑,不由多留了几分意。
天枢走上前,声音沙哑地问道:“小兄弟,请问这是何处?可有见过一位……与我一同落水的女子?”
少年抬头看向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腰间的软剑,瞳孔骤然一缩,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温热。
他伸手,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敢触碰剑鞘,只轻声问道:“姐姐这剑……剑鞘上的幽蓝纹路,是天生的吗?”
天枢一愣,点了点头:“是。”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眼底竟泛起些许湿润:“我找这把剑,找了好些年。”
他抬手,从随身的木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木偶穿着粗布衣裳,腰间竟也系着一个迷你的小剑鞘,上面用颜料细细画着幽蓝纹路,样式与天枢的软剑一模一样。
“姐姐可还记得,多年前在山坳的破庙里,曾救过一个被野狗追咬的小男孩?”他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试探。
天枢心头一震,尘封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那年她也才十来岁,在山坳破庙避雨,撞见一只野狗追着个五六岁的瘦小男孩咬。她拔剑吓退了野狗,见男孩腿被咬伤,便撕下衣襟给他包扎,还把自己的软剑解下来,让他握着壮胆。
“你……”天枢眼中满是诧异,当年那个怯生生躲在她身后、连话都不敢说的小不点,竟长到了这般模样。
少年重重点头,指尖摩挲着小木偶的剑鞘,声音带着哽咽:“当年我爹娘走得早,被亲戚扔在山里,差点被野狗所伤。是姐姐救了我,还把这柄剑给我握,说‘有它在,就没人能欺负你’。”
“那时候我太小,连姐姐的名字都没敢问,只牢牢记住了这剑的模样。”他顿了顿,语气愈真挚,“老艺人收留我后,我学了傀儡戏,就想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总能遇到姐姐。这些年我走遍了周边所有村落城镇,每到一处就演傀儡戏,盼着哪天能在台下看到这柄剑,找到你。”
他看向天枢,目光坚定,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执拗与担当:“姐姐当年的援手,是我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我表演傀儡戏,一半是谋生,一半就是为了找你。如今你落难,放心,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旁边几个没走远的村民见状,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这孩子实诚得很,这些年确实四处跑着演戏,姑娘你伤成这样,先跟他去歇歇,俺们村邻里都热乎,帮你打听同伴消息!”
天枢望着少年手中的小木偶,又看了看他眼中的真切,连日来的孤独与伤痛,在此刻竟化作一股暖流,淌过心底。
她从未想过,多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善举,竟让这个少年记了这么久,还为了找她,走遍了千山万水。当年那柄临时借他壮胆的剑,不仅成了彼此相认的信物,更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念想。
少年扶着天枢往村里走,村民们见她伤重,纷纷让出路来,还热心地递来干净的布条和草药。他领着她进了村头一间收拾得干净的小屋——这是老艺人留下的住处,他四处演戏,回来便在此落脚。
进屋坐下,少年熟练地烧了热水,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帮天枢处理左臂的伤口。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这些年,多谢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天枢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少年抬眸看她,眼底满是光亮:“怎么能忘?当年若不是姐姐,我早成了野狗的口粮。老艺人待我很好,教我傀儡戏,可我总想着找你。”
他一边包扎,一边慢慢说起这些年的经历:“老艺人走后,我就一个人带着戏箱赶路,北边到过黄河岸,南边去过江边镇,每到一处就搭棚演戏。有人赏钱就多走两个村,没赏钱就啃干粮。”
“我总盼着,说不定哪天演着戏,姐姐就站在台下了。”他声音低沉了些,“有时候遇到恶人抢东西,我就想起姐姐说的‘有剑在,没人能欺负你’,就凭着一股劲反抗,竟也都熬过来了。”
包扎好伤口,少年站起身,望着天枢,眼神格外认真,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勇敢:“姐姐,这些年我找你,不只是为了报恩。我心里……早就喜欢上你了。从当年握着你给我的剑开始,就喜欢你了。”
天枢一愣,随即温和地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心意,只是我已经成婚了,有丈夫,有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