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见他那副难得窘迫的模样,王清辞见好就收,脸上的笑容却愈灿烂,仿佛偷吃到糖的孩子。
她对着独孤博挥了挥手,转身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步履轻快,夜风拂起她月白色的裙摆,像一只即将归巢的雀鸟。
走到月亮门洞下,她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独孤兄,今天……真的很开心呢。”
说完,便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没入了深深的庭院回廊之中。
独孤博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这丫头……活泼起来,倒是比她扮作男子时,生动有趣得多。
回到阔别一日的闺房,王清辞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那明媚灵动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了一丝淡淡的疲惫,以及……脚踝处传来的逐渐清晰的刺痛。
昨夜自己胡乱用了些伤药,脚踝的肿胀是消下去不少,白天勉强行走也无大碍,这才让她晚上能肆无忌惮地逛了那么久的夜市。
然而终究是没好利索,方才走了这么远的路,此刻松懈下来,那被强行压抑的痛楚便报复似的卷土重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褪去鞋袜,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脚踝处果然又微微红肿了起来。
少女蹙着眉,单脚跳着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想找出昨日用剩的药膏。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瓷瓶,门外却忽然响起了几下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
“王姑娘,歇下了么?”是独孤博的声音,平静温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清辞动作一顿,心中微讶。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着痛,慢慢挪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门外,独孤博长身而立,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月光洒在他身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清冷,但他看向她时,眼神却带着关切。
“方才在夜市,见王姑娘行走时,步伐偶尔略有凝滞,想必是旧伤未愈,又走了远路,有些不适。”他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来,“这瓶中的药,对跌打损伤、气血瘀滞有奇效,尤其擅长固本培元,避免留下病根。你使用明日清晨,应当便无大碍了。”
王清辞怔怔地接过那尚带着他掌心余温的玉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她抬眸,望向独孤博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独孤兄挂心……还特意送药过来。”
独孤博摇摇头:“分内之事。王姑娘早些休息。”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独孤兄,”王清辞忽然开口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调笑的柔软,“这药……涂抹按摩的手法,独孤兄不指点一二么?或者……进来帮我?”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般大胆的话,许是夜色太浓,许是脚踝太痛,许是……心中那点莫名的冲动。
独孤博脚步一顿,背影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他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稳,无奈道:“此药只需内服,无需外敷。夜色已深,独孤某不便久留,王姑娘请自便。”
说罢,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的阴影之后。
王清辞握着微凉的药瓶,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半晌,才轻轻“嗤”了一声,不知是笑是叹:“独孤兄还真是……”
她关上门,依言服下药丸。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暖流迅从腹中升起,流向四肢百骸,脚踝处的刺痛感果然减缓了不少。
她简单用帕子沾了冷水,擦拭了一下因走动而微微出汗的身子,换上了寝衣。
然后,她走到衣柜旁,取出那套今日穿出去的月白色长裙。手指抚过柔软光滑的布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夜市的烟火气和……那人身上淡淡的气息。
她动作轻柔地,将裙子仔细折叠好,然后蹲下身,掀开床底一块松动的地砖,将这身衣服,小心翼翼地藏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脸上那刻意维持的轻松笑意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疲惫与自嘲。
真的……藏得住吗?
苏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夜夜市之上,人流如织,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亦不在少数。
或许……已经有人认出了她吧?
认出了这个与近日风头正盛的少年棋圣容貌酷似,却作女子打扮的少女。
要不了几天,流言恐怕就会像这初秋的夜风一样,悄无声息地刮遍苏州城的大街小巷……
父亲得知后,会是如何的震怒?是觉得她丢尽了王家的脸面,有辱门风?还是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叹息道:“女子终究是女子,不成体统。”
想到这里,王清辞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管他呢。
反正,在那个男人眼里,自己这个女儿,从来就不是能让他骄傲、能为他传宗接代、能光耀门楣的儿子。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那股莫名的郁结也随之吐出。
少女重新拿起那长长的裹胸布,一层层,沉默而熟练地,将自己重新包裹了回去。然后吹熄灯烛,躺倒在冰冷的锦褥之上,闭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少女沉沉睡去,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泄露了梦中亦不得安宁的心事。
小院另一侧,幽静的凉亭中。
蓝凤凰并未回房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块从夜市带回来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仰着头,清澈的眸子望着天边那一弯清冷的弦月,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独孤博缓步走来,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也未曾言语,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那孤悬天际的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