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气氛,因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而变得沉重了几分。
秦琼、程咬金和尉迟恭三人,也都默默地喝着酒,不再言语。
他们都是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对于官场上的这些龌龊事,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只有鹿清彤,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几个男人,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平日里看似风光无限的将军们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压力与不为人知的辛酸。
眼看气氛就要朝着牢骚大会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孙廷萧及时打住了话头。
他不想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给这位新结交的同僚留下一个只知道抱怨的印象。
“不说那些扫兴的事了!”孙廷萧摆了摆手,将话题引回了戚继光最擅长的领域,“我听说,戚将军在东南对敌倭寇之时,独创了一种极为有效的阵法?”
戚继光一听,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谈起练兵打仗,他整个人都散出一种自信的光彩,与方才那个小心翼翼、曲意逢迎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用桌上的杯盘碗筷,简单地为众人演示起了他那套名震海疆的“鸳鸯阵”。
“……此阵一队不需多少兵丁,队长居中,前后各有长牌手、狼筅手、以及长枪手、弓弩手。长短兵器结合,攻防一体……”戚继光一边摆着阵型,一边详细地讲解着,“此阵法,最是克制那些来去轻灵、队形分散的倭寇。”
讲解完毕,他又补充道“不过,此阵专为小股接战设计。若是对上敌方的大军阵,末将也有一些衍生的战法,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尚未能在实战中检验。”
孙廷萧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满是赞许。
他能看得出,这套阵法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极为高明的战术思想,是真正从血与火的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精粹。
“我还有一事不明,”孙廷萧继续问道,这个问题,才是他最好奇的,“倭寇凶悍,杀人如麻,而将军麾下士卒,多是新近招募的矿工、农夫。将军是如何编练他们,才能让他们在以少敌多之时,有足够的胆气,去对抗那些亡命之徒组成的倭寇呢?”
这问题,问到了戚继光治军思想的核心。
戚继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他重新坐下,将自己那套独特的练兵韬略,向在座的几位军中大佬,娓娓道来。
从如何通过严明的军纪来约束士卒,到如何通过逃兵惩罚和厚赏来激他们的血性与荣誉感,再到如何通过反复的操练将阵法刻入每一个士兵的骨髓,形成肌肉记忆……
他讲得深入浅出,条理分明,让在座的几位沙场宿将,都听得入了迷。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程咬金和尉迟恭,脸上都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油滑的年轻将领,在治军练兵一道上,确实有着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见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才。
戚继光一番关于练兵治军的真知灼见,让孙廷萧麾下这几位骄兵悍将都听得心悦诚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愈热烈。
这时,戚继光也终于将话题引到了他此次前来,最想请教的事情上。
“孙将军,”他放下酒杯,对着孙廷萧一抱拳,语气中充满了求知若渴的真诚,“您在骁骑军中编练”书吏“一事,末将也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书吏,究竟有何妙用?还请将军不吝指教。”
孙廷萧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头,看向正坐在一旁,小口小口斯文地吃着青菜的鹿清彤,对着她点了点头。
鹿清彤立刻会意。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然后才不卑不亢地开了口。
她并没有长篇大论地去讲书吏们如何处理繁杂的军中文书,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这些案头工作之外,书吏在军中所能起到的关键作用上。
“……书吏之用,不止于文牍。”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在于,他们是将军与士卒之间,最重要的一道桥梁。他们识文断字,能将将军的意图、朝廷的恩旨,最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位士卒耳中。平日里,他们可以教导士卒读书写字,记录军功,代写家书,从思想上,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兵源,凝聚成一个有共同信念的整体。”
“……而到了战时,”鹿清彤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当部队伤亡惨重,建制被打乱之时,书吏的存在,更能确保部队的组织度不至于崩溃。他们可以迅统计伤亡,收拢残兵,重编队伍,将作战命令第一时间传达到每一个战斗单元。可以说,一支有书吏的军队,与一支没有书吏的军队,在战场上的韧性与持续作战能力,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在骁骑军中的实践与思考,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戚继光听得是连连点头,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之前只想着如何练兵、如何布阵,却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些硬实力之外,还有如此重要的“软实力”可以提升军队的战力。
孙廷萧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是满意的神色。
他不住地给戚继光夹菜添酒,提醒他道“戚将军,光听了,快,吃菜,吃肉!这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戚继光这才如梦初醒,他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激动地对孙廷萧说道
“末将今日,不光得了将军的酒肉款待,更得了将军这番金玉良言般的韬略教诲!此番收获,胜读十年兵书!末将敬将军一杯!”
孙廷萧也笑着举起了杯,与他重重一碰,说道“不敢说什么教诲!你我都是为国效力的同道中人,日后还希望戚将军能常来常往,多多交流才是。来,都在这酒里了!”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
孙廷萧成功地向戚继光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与胸襟,也初步赢得了这位军中新贵的认可。
而戚继光,也通过这次宴饮,摸清了孙廷萧这伙人的脾性,为自己未来的仕途,铺下了一块重要的基石。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正酣之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赫连明婕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安。
原来,她兴冲冲地跑去看热闹,可圣人所在的华清宫内殿,又岂是她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只算骁骑将军“理论上”家属的小姑娘能随便进去的。
她在门口被拦下,急得团团转,便想去找先前收了好处的童贯公公帮忙。
可等她好不容易找到童贯时,童贯却一脸爱莫能助地告诉她,晚了,圣人此刻非但没有怪罪安禄山的荒唐行径,反而正在兴头上,要大大地奖赏这位“忠心耿耿”的安节度呢。
“呼……呼……”赫连明婕跑到桌边,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这是?”孙廷萧见她这副模样,连忙放下酒杯,拉着她坐下,“慢慢说,不着急。来,先坐下吃饭。这位是戚继光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