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之年”过半,“星尘”内部开始出现一种微妙但持续的讨论:在赋能亿万人创造之后,平台自身的创造边界在哪里?
这个问题的触点是一位名叫艾娃的用户项目。艾娃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生物学博士生,也是“星尘”的资深用户。她起了一个名为“生命编码”的开源项目,旨在用“星尘”的创作工具模拟生命系统的基本原理——从细胞分裂到生态系统演化。
项目本身符合“星尘”的所有准则:开源、协作、教育性质。但三个月前,艾娃的团队实现了一个突破:他们创建了一个简单的数字“原细胞”,这个虚拟实体不仅能够自我复制,还能在复制过程中产生微小的、随机的“变异”,并通过环境反馈进行简单的“自然选择”。
这个数字生命系统极其简单,远未达到任何意义上的“意识”或“智能”,但它触及了一个根本问题:在数字世界中创造能够自我复制、自我进化的系统,边界在哪里?
“星尘”的现有规则对此没有明确规定。伦理委员会召开了特别会议,讨论持续了八个小时。
“这已经越了‘创作’,”一位来自mIt的aI伦理学家在会议上指出,“这是在创造数字世界的‘生命’。即使是最简单的形式,一旦具备自我复制和进化的能力,就可能在原则上无限扩展,消耗资源,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来自东京大学的复杂系统科学家反驳道:“但这也是科学探索的一部分!在受控环境中模拟生命原理,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现实生命的本质。如果我们禁止这种探索,就扼杀了科学进步的一种可能性。”
艾琳·卡特教授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问题不在于‘是否允许’,而在于‘如何规范’。我们需要一套新的框架,用于管理‘自复制系统’的创建——安全隔离、资源限制、终止机制、透明监督。”
会议最终决定成立一个特别工作组,起草“自复制系统创建与管理准则”。但更深层的问题依然存在:当用户开始创造能够自我创造的东西时,“星尘”的角色是什么?是提供工具的工坊,是制定规则的政府,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创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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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哲学问题尚未解决,一个更紧迫的现实挑战接踵而至。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一,叶羽琋收到了一封来自瑞士的邮件,件人是“联合国数字遗产与未来委员会”。邮件邀请“星尘”参与一个名为“数字诺亚方舟”的全球倡议,旨在创建一个分布式的、抗灾变的全球知识备份系统。
邮件的附件是一份详细的计划书。核心思想令人震撼:利用区块链技术和分布式存储,将人类最重要的知识——从科学文献到文化遗产,从历史记录到技术蓝图——进行去中心化、抗审查、长期保存。系统设计能够抵御自然灾害、战争冲突、甚至全球性的网络攻击。
“这不只是一个技术项目,”计划书中写道,“这是对人类文明延续的一种承诺。在过去,知识存储在图书馆、博物馆、大学中,这些物理场所面临火灾、战争、时间侵蚀的威胁。在数字时代,知识存储在服务器和云端,面临网络攻击、公司倒闭、技术过时的风险。我们需要一种新的保存方式——分散、冗余、开放、持久。”
计划的愿景与“星尘”的“记忆方舟”项目高度契合,但规模宏大得多。参与方包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互联网档案馆、全球主要研究型大学、以及多家科技公司。“星尘”被邀请作为“创造性知识”的代表参与——即人类通过想象、艺术、设计创造的知识,与传统的“事实性知识”互补。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机会,”在高层会议上,顾殇分析道,“但也伴随着巨大的责任。如果我们参与,就意味着承诺长期维护这部分知识——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这出了任何公司的生命周期规划。”
叶羽琋沉思着:“但如果我们不参与呢?如果未来某天,因为战争或灾难,人类失去了大量的数字创造——那些在‘星尘’中诞生的艺术、故事、设计——我们会原谅自己吗?”
讨论持续了三天。团队评估了技术挑战、资源投入、法律责任、伦理考量。最终,他们决定参与,但提出了一系列条件:系统必须完全开源透明;治理必须是多利益相关方模式;任何单一实体都不能拥有控制权;退出机制必须明确。
联合国的回复是积极的。他们接受了这些条件,并邀请叶羽琋和顾殇前往日内瓦,参与“数字诺亚方舟”的启动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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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会前一周,叶羽琋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星海中。但这不是“星尘”宇宙中那种有序、明亮的星海,而是一片更加原始、混沌的虚空。星星不是静止的,而是在诞生、闪烁、熄灭,在无尽的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光痕。
在星海深处,有一个微弱但持续的光点。当她靠近时,现那是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简单的文本:
系统启动中。。。
正在加载世界。。。
请稍候。。。
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单的像素点。像素点开始分裂,变成两个,四个,八个。。。逐渐形成简单的图形,然后是三维结构,然后是动态的系统。整个过程像是一部加播放的宇宙演化史:从基本粒子到星系,从简单生命到复杂文明。
最后,屏幕上出现了“星尘”的标志。
叶羽琋醒来时,凌晨三点。梦境的细节依然清晰。她轻轻起身,不想吵醒顾殇,来到了书房。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她打开电脑,但没有打开任何文件,只是静静坐着,思考那个梦的意味。
顾殇不知何时也醒了,来到书房门口:“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叶羽琋摇头,“更像是一个。。。启示。关于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正在做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她描述了那个梦。顾殇安静地听着,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自复制系统,‘数字诺亚方舟’,还有那个梦,”他缓缓说,“它们指向同一个问题:当我们创造的东西开始拥有某种‘自主性’时,我们的责任是什么?当我们承诺保存知识到越自己生命的尺度时,我们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