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景帝后元三年的长安,秋老虎正烈得嚣张。
未央宫的偏殿里,汉景帝刘启捏着一份军报,眉头拧成了死疙瘩,面前站着的是刚从边境回来的中郎将周亚夫。
殿外的蝉鸣聒噪得烦人,殿内的气氛却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的声响。
“周爱卿,”汉景帝把军报往案几上一拍,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
“北边的匈奴又来薅羊毛了,抢了云中郡三个县,杀了两百多百姓,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周亚夫拱手,声如洪钟:“陛下,匈奴贼寇,来去如风,向来是打了就跑,想彻底根除,难!但要守住边境,不让他们轻易得手,臣以为,有两个人可用。”
汉景帝来了精神:“哦?哪两个人?”
“一个是李广,陇西成纪人,骑射精绝,打仗全凭一股子悍勇劲儿,带着骑兵追着匈奴砍,跟疯子似的,匈奴人怕他,叫他‘飞将军’。”
周亚夫顿了顿,话锋一转。
“另一个,是程不识,东阿人,现任长乐卫尉,这人打仗,跟李广完全是两个路子,刻板、教条、一板一眼,但是,他守的地盘,匈奴人连碰都不敢碰。”
汉景帝挑了挑眉:“程不识?朕记得这个人,当年跟着周勃平定诸吕之乱,立过功,后来又去了边境驻防,怎么朕听底下人说,士兵们都更愿意跟着李广打仗,不愿意跟着他?”
周亚夫苦笑一声:“陛下有所不知,李广带兵,那叫一个自在,没有那么多规矩,扎营的时候,士兵们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晚上也不敲更巡逻,文书军报能简则简,大家伙儿跟着他,舒坦!可程不识呢?那简直是个活阎王,行军扎营,规矩大得吓人,安营扎寨必须按图纸来,帐篷怎么摆,壕沟怎么挖,斥候怎么放,都有定数,晚上敲更巡逻,一刻都不能停,文书军报,一字都不能错,士兵们跟着他,累得跟狗似的,能愿意才怪。”
汉景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为何你还说,他守的地盘,匈奴人不敢碰?”
“因为程不识的军营,是个铁桶!”
周亚夫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营盘,防守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匈奴人几次想偷袭,都被他的斥候现,碰得头破血流,久而久之,匈奴人都知道,程不识的地盘是块硬骨头,啃不动,还容易崩掉牙,索性绕着走。”
汉景帝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眉:“这么说来,李广和程不识,一个勇猛善战,一个沉稳善守,都是良将?”
“陛下英明!”
周亚夫躬身。
“但这两个人,性子差得太远,李广是野路子,胜仗打得漂亮,败仗也输得惨烈;程不识是正规军,一辈子没打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胜仗,但也从来没打过败仗。”
这份对话,很快就传到了程不识的耳朵里。
彼时,程不识正在长乐宫的卫尉署里,盯着一张边境地图,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他的亲兵进来禀报的时候,他正皱着眉纠正一个文书写错的军报格式,听到汉景帝对他的评价,程不识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继续低头,指着文书的字,沉声道:“‘斥候’的‘斥’,左边是‘斤’,不是‘斥’,改过来,重抄三遍。”
亲兵站在一旁,憋了半天,忍不住道:“将军,陛下说您是铁桶将军,匈奴人都怕您呢!”
程不识抬起头,他的脸膛黝黑,是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眉眼间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股子严谨刻板的劲儿。
他看着亲兵,缓缓道:“怕?匈奴人怕的不是我程不识,是我手里的规矩,是我营里的纪律。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一时的舒坦,换不来长久的安稳,士兵们跟着我,是累,但至少,他们能活着回家。”
亲兵愣了愣,没说话,心里却嘀咕:将军这话,说的是没错,可也太不近人情了。
程不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毛笔,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轻声道:“李广将军的勇猛,我比不上,他能带着几十骑就敢追匈奴的几千骑兵,这份胆识,天下少有。但我程不识,也有我的法子,打仗不是儿戏,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赢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支没有纪律的军队,就算赢了一时,也迟早会败。”
这一年,程不识已经年过四十,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一步步走到长乐卫尉的位置。
靠的不是投机取巧,不是攀附权贵,而是实打实的军功,和那一套被人诟病为“刻板教条”的治军之法。
他的故事,还要从汉高祖刘邦开国那会儿说起。
程不识的祖上,是春秋时期晋国的贵族,后来晋国分裂,程氏一族流落到了东阿,靠着耕读传家,勉强维持着士族的体面。
到了程不识父亲这一辈,赶上了秦末乱世,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程父不想掺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带着一家人躲在乡下,种地读书,只求安稳度日。
可乱世之中,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稳?
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天下响应,东阿也被卷入了战火。
程父带着家人逃难,半路上遇到了一伙乱兵,眼看就要死于非命,恰好刘邦的军队路过,救了他们一家。
那时候,程不识才十岁,他看着那些穿着汉军军服的士兵,一个个纪律严明,进退有度,和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兵完全不同。
后来,刘邦统一天下,建立了大汉王朝,程不识也长大了。
他没有选择走读书入仕的路子,而是毅然决然地参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