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的背影像一块沉默的山岩,在晨雾未散的林间快穿行。他没有走任何明显的路径,而是凭借着对这片土地的、近乎本能的熟悉,在密林、石隙和溪涧间穿梭,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最稳固的落脚点上。
林海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左臂的剧痛和麻痒在阿穆新敷上的、气味更加刺鼻的深褐色药膏下,被强行压制在一个勉强可以忍受的临界点,但那深入骨髓的侵蚀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只是饮鸩止渴。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将胸前早已板结的衣料再次浸湿。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粗糙的木棍上,右腿机械地向前迈动,全靠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支撑着。
陈萱紧跟在他身侧,一手搀扶着他的右臂,另一只手紧握着匕,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越来越诡异的景象。
越是深入,林木的形态越扭曲怪诞。树干上布满了瘤状凸起和流淌着黑色粘液的裂痕,枝叶稀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地面上,那些灰白色的菌斑不再是零星点缀,而是大片大片地连接在一起,如同某种活着的、缓慢呼吸的地毯,散着浓郁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压力,连鸟兽的踪迹都几乎绝迹。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三人粗重的喘息、脚步踩在菌毯上湿滑的噗嗤声,以及林海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痛苦闷哼。
阿穆的度慢了下来,他变得更加警惕,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每一片阴影,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他手中的木弓已经搭上了一支箭,弓弦半开。
“快到了。”他头也不回,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前面……就是老辈人划下的界线。过去……就是禁地。”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自内心的敬畏和忌惮。
林海抬起头,顺着阿穆警示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林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分割开来。界限之外,虽然诡异,尚存一丝生机;界限之内,林木彻底枯萎,只剩下光秃秃、颜色黑的枝干,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地面完全被厚厚一层蠕动着的、散着强烈灰白荧光的菌毯覆盖,几乎看不到泥土。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吸入口鼻,带着一种黏腻的窒息感,甚至开始隐隐引精神的躁动和眩晕。
那里,就是黑水潭的方向?仅仅是站在边缘,就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跟紧我。”阿穆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区域。
脚踩在蠕动菌毯上的触感,让陈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感觉就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冰冷黏滑的内脏上。林海的左臂在踏入这里的瞬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电流击中的抽搐,伤口的荧光骤然亮了一瞬,疼得他差点跪倒在地。
“呃!”他闷哼一声,死死抓住木棍,才勉强稳住身形。
阿穆立刻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状态,眼神更加凝重。“‘它’的力量……在这里很强。撑住!”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菌毯中艰难前行。度比之前慢了许多。周围的枯树林立,如同沉默的墓碑,投下扭曲的阴影。那无处不在的菌毯,仿佛拥有生命,偶尔会像潮水般微微起伏,甚至有一些细小的、如同触须般的菌丝,会试图悄悄缠绕上他们的脚踝,被阿穆用猎刀迅斩断。
寂静中,只有他们自己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又被这片死寂的土地贪婪地吸收。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中央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并非黑色,而是一种极其深沉的、近乎墨绿的色泽,水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菌膜和腐烂的植被,纹丝不动,如同死水。空气中那股甜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几乎令人作呕。
这就是……黑水潭?
而在水潭的对面,靠近陡峭山壁的位置,赫然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菌索,形状隐约像某种巨大生物张开的颌骨。
祭骨洞!
目标近在眼前,但三人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因为,在那洞口附近,以及水潭边缘的菌毯上,他们看到了几具扭曲蜷缩的、早已被灰白色菌丝完全包裹、如同琥珀中昆虫般的遗骸!从他们身上残留的衣物碎片和装备看,赫然是“蝰蛇”成员的装扮!
他们……也找到了这里!而且,显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阿穆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木弓,对准祭骨洞的方向,低吼道:“有东西!”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祭骨洞那如同血管般搏动的菌索,猛地加快了蠕动的频率!洞口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湿木头摩擦的“嘎吱”声!
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洞口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不是“蝰蛇”的人。
它……或者说他,身上还挂着破烂的、沾满菌斑的衣物碎片,但露出的皮肤已经完全被灰白色的、厚厚一层菌痂覆盖,五官扭曲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完全被浑浊的灰白光芒占据,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恶意和饥饿感!
它歪歪扭扭地站在洞口,灰白的瞳孔,直勾勾地“盯”住了刚刚踏入这片死亡领域的三个活人。
林海感觉自己的左臂,在那东西出现的瞬间,如同被点燃般剧痛起来,伤口的荧光疯狂闪烁,与那洞口的菌索,以及那“菌傀”眼中的光芒,形成了某种邪恶的共鸣!
阿穆的箭尖,稳稳地瞄准了那个扭曲的身影,声音嘶哑而冰冷:
“山鬼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