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树影中跃下的身影,动作矫健得像一头真正的山豹。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精悍,裹着硝制粗糙的兽皮,脸上用深绿和褐色的汁液涂抹得斑驳陆离,只露出一双在昏暗光线下异常锐利、带着山民特有警惕的眼睛。他手中那柄简陋的木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
他落地无声,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地上还在微微渗血的野猪尸体,随即目光便如同钩子般,牢牢钉在了刚刚从灌木丛后站起身、同样满脸惊疑未定的林海和陈萱身上。
他的目光在林海那被粗糙包扎、依旧能看出形状诡异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又在陈萱手中紧握的匕和林海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石块上掠过,最后回到他们疲惫不堪、衣衫褴褛、满身泥污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只有林海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远处林间不知名鸟雀的啼鸣。
陈萱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虚弱的林海稍稍挡在身后,手中的匕握得更紧。在这深山里,遇到一个陌生的、带着武器的猎人,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那猎人(暂且称他为阿穆吧,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开口。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仔细分辨空气中的什么。他的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目光再次落在林海的左臂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眼神也更加深沉。
林海也感受到了对方那审视的目光,尤其是落在自己伤臂上的视线,让他伤口下的菌丝似乎都躁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痒。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迎向对方的目光,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多谢……相救。”
阿穆没有回应这句道谢。他抬起手,不是指向武器,而是指向林海受伤的左臂,然后用一种带着浓重当地土腔、但勉强能听懂的音调,生硬地问道:
“那手……咋弄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山石般的粗粝感,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海和陈萱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大作。这陌生人一眼就看出了他手臂的不寻常?
“摔……摔下山崖,被树枝刮的,感染了。”林海斟酌着词句,选择了一个最接近现实、却又隐瞒了关键的说法,声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
阿穆听完,脸上那涂抹的汁液掩盖了他大部分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不信。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走到那头咽气的野猪旁,拔出那支粗糙的箭矢,在旁边的草叶上擦干净血迹,动作熟练而麻利。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最后定格在林海几乎站立不稳的身体上。
“你们……不是这山里的人。”他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迷路了?被什么东西……追?”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陈萱心脏狂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承认迷路?还是说出实情?
就在她犹豫之际,林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阿穆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决定赌一把。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萱,声音嘶哑却带着坦诚:
“我们……是从山外面来的。遇到了些麻烦,被人追杀,逃到这里。我这条胳膊……不只是摔伤,还沾上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模糊地提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既暗示了异常,又没有完全暴露菌类的秘密。
阿穆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不干净的东西”时,他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海的左臂,这一次,眼神里除了审视,还多了一丝……了然?甚至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山林间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两人来的方向,又看了看他们原本要去的、炊烟升起的方向,用那粗粝的嗓音做出了决定:
“跟我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弯腰,用惊人的力气独自将那头百十来斤的野猪扛上了肩,然后迈开步子,朝着一个既非他们来路、也非炊烟方向,而是偏向另一侧林木更加深邃的小径走去。
他的背影坚实,步伐沉稳,仿佛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
林海和陈萱站在原地,愣住了。
跟?还是不跟?
这个陌生的猎人,是敌是友?他口中的“跟我走”,是带去安全的村落,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
林海看着阿穆即将消失在林荫深处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不断传来刺痛和麻痒的左臂,感受着体内越来越明显的虚弱和灼热。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对着陈萱,艰难地点了点头。
陈萱会意,立刻搀扶住他,两人不再迟疑,快步跟上了前方那个扛着野猪、如同山灵般引路的背影。
陌生的援手,未知的前路。
在这片吃人的大山里,他们又一次,将命运交给了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