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稷缓步出列,肃容整襟,向君坐三揖而后直身:
“昔盘庚迁殷,必咨于众庶。”
“文王伐崇,先谋于姜尚。”
“今淮泗之局,若阴云覆野,非一羽可察其风向。”
“李邑尹欲效古之辩士,轻身入涂山,臣以为有三患。”
“其一,名不正则言不顺。”
“涂山氏乃大禹苗裔,享祀千年,其与殷商有婚姻之好,世盟已久,岂会因一邑尹之辞,背弃旧约?”
“昔我先君服事大邑商,尚知‘非先王不相我后人’。”
“若无大商,又岂有今日淮夷强国之六国。”
“今王子庚举兵复商,我六国不念昔日之情附之,已是令天下不耻。”
“若是再主动联结涂山氏,助周室镇压淮夷诸邦,便是彻底背商向周,落得个‘忘恩负义’之名。”
“他日若周室猜忌,或商室复起,我六国何以自处。”
话音落下,殿中便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
偃稷目光扫过群臣,继续说道:“其二,力不齐则约不固。”
“纵涂山氏暂许盟约,然淮夷二十五邦皆已附逆。”
“若事急,涂山必观成败而动。”
“观昔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会于孟津,然牧野战酣,犹有逡巡未前者可知也。”
“届时我六国将成淮泗孤岛,南北受敌,恐有亡国之危!”
“其三,我六国,与淮上群舒,同出偃姓一脉,譬如同根之木,连理之枝。”
“百年以来,婚姻相通,守望相助,此先君所以能保宗庙血食于淮夷之地也。”
“今若从李邑尹之策,西结周室为援,北说涂山为盟,是自绝于同姓之邦,弃百年之好于沟渎。”
“臣闻‘亲亲而仁民’,未闻疏其亲族而能安社稷者。”
“淮夷二十五邦,非尽蛮野无知。”
“彼等附武庚、应三监,岂独为利所驱,实怀殷商旧德,且疑周室新命也。”
“我六国若率先背淮夷而向镐京,在周人视之,不过一归附之夷。”
“在诸邦视之,已成叛群之马。”
“届时涂山之盟未固,而淮泗之敌已环,岂非自陷危地。”
“昔有仍氏背夏同盟,终致孤立而亡,前鉴不远。”
偃稷躬身再揖,语气愈恳切:“君上,周室之命,虽不可违,却可缓图。”
“周室虽受天命,然东方未靖,三监怀武。”
“今其使节持命而来,名为倚重,实为试探。”
“若我急急出兵弹压同侪,是代周人受淮夷之怨。”
“若按兵不动,又恐招‘观望’之咎。”
“臣愚见,当以静制动,外修边备,内睦同姓,遣使镐京当言辞恭谨而陈力谦退。”
“告以‘淮夷势大,六国独弱,愿为王室守东南门户,然急切难图大功’。”
“如此,周不得罪,诸邦不怨,我可待其变。”
偃稷最后向李枕方向微一颔,不失礼节:“李尹才具非凡,然此策过于弄险。”
“非涂山不可说,实此时不可说。”
“非周命不可尊,实此命不可全尊。”
“当此乱云未剖之际,持重守正是第一要义。”
“岂有弃同姓之援,绝诸邦之路,而能求存于两大之间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