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裳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又将木瓢重新探入水中,舀起满满一瓢凉水,仰头灌入口中。
冰凉的水液冲刷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乱绪。
水珠顺着瓢沿滴落,溅起细小的涟漪。
她漱了漱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够了,出去。”
舜华却恍若未闻,依旧站在原地:“武庚是殷商遗嗣,虽得周室册封,看似保有宗庙,实则不过是被圈养的困兽。”
“他不甘心商朝覆灭、屈居人下,从未放弃复国之心。”
“借着管理遗民的机会暗中积蓄力量,笼络殷商旧部的人心。”
“同时暗中联络东夷的徐、奄、薄姑等方国部落,等待反周复商的时机。”
“复国于他而言,是执念,是魔障。”
“你呢,君上以您喜舞乐、不堪大任为由,废长立幼,将你这嫡长女当做一件玩物献给周室,以示归顺之诚。”
“你也不甘心,你想要夺回属于您的一切。”
“认为武庚与你的处境相似,让你生出了你与他同病相怜的错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和他的确是同一类人,一样的执念深重,一样的偏激。”
“可你想过没有,殷商遗民所求的,或许并非一个只知复国、罔顾其他的君王。”
“青丘子民所盼的,也不会是一个心中只余怨恨、忘却了仁爱的储君。”
“我不懂什么天下大势,看不清联军周室谁胜谁负。”
“可我知道,凡事过刚则折,过执则迷。”
“你与武庚,将一己执念凌驾于众生福祉之上,这般行事,真的有胜周室的可能吗?”
“且不说武庚能不能胜周室,就算胜了,他那种为了复国,连自身都能当作工具的人,会记得对你的承诺吗?”
“你对他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对你有吗?”
这个时代的女性领,跟后世的什么武则天之类的女帝不同。
商末周初,仍残留一些母系遗风。
少数方国延续母系社会残余特征,以女性为领。
诸如鬼方、羌方、大禾等方国,其部族仍保留女性掌权的传统。
不过核心统治权仍多与父系势力交织,并非纯粹的母系氏族方国。
妊裳面无表情地将水瓢扔回缸中,出“咚”一声闷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却浑然不觉,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直视着舜华,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落在她脸上,那双往晚间还带着媚意的美眸,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要我认命,从此安分守己,做一件精致的玩物。”
“在主人需要时,便如你今晚所见那般,当众屈膝,吞咽污秽,以娱他人。”
“还是要我做一个逃奴,遁入山林,做一个朝不保夕、与野兽争食的野人。”
舜华被她这话噎得一滞,张了张嘴,却现任何劝慰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妊裳说的,是她无法否认的现实。
一个失去部族庇护、被当作礼物赠送的女君,除了忍辱或逃亡,似乎别无选择。
舜华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妊裳不再看她,转身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衣袖,语气淡漠:
“好了,时辰不早了,今天你们随我献舞,也都乏了,回去歇着吧。”
舜华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对着妊裳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女君也早些歇息。”
说罢,她转身,脚步略显沉重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她一只脚刚刚迈过厨房门槛,妊裳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舜华。”
舜华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却没有回头。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