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的尾声,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悄然临近。
北京城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但对于深居紫禁城的皇帝而言,时间的流逝只意味着紧迫感的增加。
内帑因连续抄家而空前充盈,新军的骨架在南海子迅搭建,军事布局已初步展开。
然而,崇祯深知,这一切都如同无根之木,若没有坚实的农业和手工业基础作为支撑,再强大的军队也终将成为空中楼阁。
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江西奉新。
那里,有一位屡试不第,却将毕生精力倾注于“实学”,游历大江南北,考察万事万物工巧的举人——宋应星。
一道征召的旨意,随着驿马,穿越风雪,送到了这位已近不惑之年的学者手中。
旨意中,皇帝并未苛求他的科举功名,而是盛赞其“博闻强识,深谙物性工巧,于农事、匠作皆有独到见解”,特召其入京,委以重任。
这完全出乎宋应星的意料。
他怀着半信半疑、又带着一丝知遇之感的心情,告别家人,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抵达北京时,已是腊月二十。
他并未得到立刻召见,而是被安置在驿馆,并由小太监送来大量关于当前皇庄改革、新作物推广以及工部一些技术难题的卷宗,让他“先熟悉情况”。
宋应星起初有些不解,但当他沉浸到那些具体而微的实际问题中时,学者的本能被迅激。
他看到张彝宪在皇庄推广番薯、玉米时遇到的病虫害难题。
看到工部军器局在打造火器时对于钢材质量的抱怨。
看到民间纺织、制陶、造纸、冶炼等行业中存在的种种低效和谬误。
他结合自己多年的考察笔记和思考,奋笔疾书,竟在短短数日内,写就了一份数万言的条陈,内容涉及农业改良、水利器械、金属冶炼、陶瓷烧制、纺织印染、车船制造等数十个方面,不仅指出了问题,更提出了许多切实可行的改进方案。
当这份沉甸甸的条陈通过王承恩送到崇祯的御案上时,崇祯只是快浏览了一遍,脸上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宣,宋应星文华殿见驾。”
依旧是文华殿,温暖如春。
宋应星有些拘谨地步入殿内,他身着朴素的儒生长衫,面容清瘦,眼神却闪烁着睿智和求知的光芒。
“学生宋应星,叩见陛下。”他依着礼节下拜。
“宋先生请起,看座。”崇祯的态度格外客气,甚至用了“先生”之称。
“谢陛下。”宋应星谨慎地坐下,心中忐忑。
“先生所呈条陈,朕已览毕。”崇祯拿起那份厚厚的文稿,轻轻拍了拍,“字字珠玑,切中时弊。所言水车改进之法,可增灌溉效率三成;所述‘灌钢’之术新解,或可提升铁料品质;所论蚕桑病害防治,更是解了朕皇庄一大难题……先生大才,埋没乡野,实乃朝廷之失,朕之过也!”
皇帝竟然看得如此仔细,而且明显是内行!
宋应星心中震撼之余,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多少年了,他胸中所学,何曾得到过如此高位者的理解和重视?
“陛下……陛下过誉了。此不过学生平日游历所见,胡思乱想之所得,登不得大雅之堂……”他习惯性地谦逊。
“登得!如何登不得!”崇祯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先生所言,皆是经世致用之学,是能让田地多产粮食,让工匠多造利器,让百姓生活便利的真学问!比那些空谈性理、皓穷经的章句之学,不知高明多少!”
这话简直说到了宋应星的心坎里!
他多年来备受科举挫败,根源不就在于他所痴迷的“实学”不被主流认可吗?
“陛下……英明!”他声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