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京,寒气彻骨。
但比天气更让袁崇焕感到心神不宁的,是那道召他即刻入京陛见的圣旨。
他因“宁远大捷”而声名鹊起,又因与权阉魏忠贤不睦而罢官归里。
新帝登基后,他被重新起用,授兵部职方司主事,旋即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他带着一腔热血与“五年复辽”的雄心重返辽西,然而现实却远比想象复杂。
粮饷不足,朝中掣肘,将官骄横,尤其是那个远在皮岛,不听号令、自行其是的毛文龙,更是让他如鲠在喉。
此刻奉诏入京,他心中忐忑多于喜悦。
不知这位以雷霆手段铲除阉党、近来又屡有惊人之举的年轻皇帝,对辽事究竟是何方略。
是在文华殿,而非皇极殿,崇祯单独召见了袁崇焕。
殿内暖意融融,只有君臣二人,以及侍立在角落,如同影子般的王承恩。
“臣,袁崇焕,叩见陛下。”袁崇焕一丝不苟地行臣子礼。
“元素(袁崇焕字)平身,看座。”崇祯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袁崇焕谢恩后,谨慎地坐在锦凳上,抬眼快扫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
年轻,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但那双眼睛,深邃、冷静,仿佛能洞悉人心,让他不敢直视。
“元素巡抚辽东,辛苦了。”崇祯开口,依旧是温和的语气,“宁远、锦州一线,能稳住局势,使建奴不得寸进,卿之功,朕心中有数。”
没有急于询问方略,而是先肯定功绩,这让袁崇焕心中稍安。
“此乃将士用命,陛下洪福,臣不敢居功。”他连忙谦逊。
崇祯微微一笑,不再绕圈子。
“朕听闻,卿有‘五年平辽’之志?”
来了!
袁崇焕精神一振,这是他最大的政治抱负,也是他此次入京想要争取支持的核心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朗声道:“回陛下!确是如此!若陛下能赐臣专擅之权,使户部转饷,工部给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中外臣工,不得掣肘,臣……臣以五年为期,必全辽可复!”
这是他思虑已久的说辞,充满了自信,也带着一丝文人特有的激愤与孤傲。
他预想着皇帝可能会追问细节,可能会质疑,甚至可能会被他的“狂言”所激怒。
然而,崇祯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皇帝没有动怒,没有质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五年平辽……志气可嘉。”
崇祯的语气依旧平和,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袁崇焕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然,元素,你可知如今大明,是何等光景?”
崇祯站起身,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报,却没有看,只是轻轻摩挲着。
“西北连年大旱,赤地千里,流民蜂起。
中原腹地,赋税沉重,胥吏如虎,民不聊生。
国库空虚,太仓银库跑马,内帑……若非近日略有进项,亦是空空如也。
朝中党争虽暂歇,然门户之见犹存,掣肘之事,岂是朕一纸诏书便可杜绝?”
他每说一句,袁崇焕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他并非完全不知,但远在辽东,感受远不如皇帝此刻轻描淡写却字字千钧的描述来得深刻。
“建奴虽暂受挫于宁锦,然其八旗战力犹存,皇太极非庸主,内部整合,势力仍在扩张。我大明,如今是百病缠身之躯,如何去与一个锐气正盛、如狼似虎的对手,进行一场倾国之力、毕其功于一役的决战?”
袁崇焕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现皇帝所言,句句都是血淋淋的现实,让他无从辩起。
“那……依陛下之见……”他的气势不由得弱了下去。
崇祯走到一旁悬挂的巨幅辽东地图前,沉声道:
“朕这些时日,思之再三,以为平辽之事,不可求胜,当行持久之战。”
“持久战?”袁崇焕微微一怔。
“不错。”崇祯手指划过地图,“朕将其称为《论建奴持久战》。”
“此战,可分为三阶段。”
“第一阶段,战略防御与内固根基。为期,约五载。”
“五年?”袁崇焕失声,这与他设想的五年平辽,时间一致,性质却截然不同!
“正是。”崇祯肯定道,“这五年,大明要做的,非是急于求战,而是搞国计民生,训练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