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淳于琼抱拳:“末将愿往!”
沮授摇头:“淳于将军需为前锋开路,不可分身。”
他环视众将,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眭元进身上:“元进,你可愿往?”
眭元进,袁绍麾下骁将,以勇悍着称。他出列抱拳,声如洪钟:“末将领命!必不负所托!”
“好。”沮授郑重道,“予你三千兵马,多树旗帜,伪装主力。一路南下,若遇公孙瓒追击,不可恋战,且战且退,将其引向南方。记住,保命为上,不必死战。”
“诺!”
分派已毕,众人各司其职。医官为袁绍施针用药,袁绍呼吸渐稳,仍昏迷不醒。
沮授坐于榻边,望着这位效忠十余年的主公。记忆中那个意气风、睥睨四海的袁本初,如今鬓生华,眼角纹深,那曾挺直的脊梁,在昏迷中微显佝偻。
曾几何时,袁绍坐拥冀、幽二州,近乎消灭公孙瓒,带甲二十万,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天下诸侯侧目。而今?青州早失,冀州大半沦陷,幽州一直未能全部攻下。麾下将领,颜良、文丑新败,韩猛被擒,朱灵、高览降敌……谋士之中,审配困守邺城,许攸、逢纪、郭图虽在,然回天乏术。
至于自己……沮授苦笑。自己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然大势已去,独木难支。
“主公……”沮授低声呢喃,“您定要挺住。河北……不可无您。”
帐外,夜色如墨。春末寒风凛冽,旌旗猎猎作响。连绵营寨开始骚动,各部奉命收拾行装,拆除营帐。纵有沮授等人精心安排,然近六万大军撤退,岂能全然隐蔽?
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公孙瓒。
易京城头,子时三刻。
公孙瓒独立城楼最高处,一身银甲映月生寒。他年约四旬,面如冠玉,眉目间却烙着常年征战的沧桑与狠厉。夜风撩起额前几缕散乱的黑,露出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
他已在此伫立整一个时辰。
自黄昏始,城外袁军大营便现异常动向。先是后营粮车集结,继而是中军旗帜频繁调遣,至子时,竟见远处营寨灯火渐次熄灭——那是撤营之兆。
“将军,请看。”身侧传来沉稳话音。说话者是公孙瓒麾下长史关靖,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他指向远处袁营,说道:“袁军似在拔营。”
公孙瓒未即刻应答。他眯起眼,竭力在昏朦月下辨清远处细节。不错,关靖所言不虚。那些原本井然有序的营火,此刻正一片片熄灭,如被无形之手逐一掐灭的烛焰。更远处,隐约可闻马嘶轮响,虽细微,却在寂静春夜格外清晰。
“关靖,你如何看?”公孙瓒反问,嗓音沙哑——这是长年城头督战,风沙磨损所致。
关靖捻着稀疏胡须,眼中算计光芒一闪:“两种可能。其一,袁绍佯退,诱我军出城追击,而后设伏歼之。此人最擅此道,昔年界桥之战便是如此。”
“其二?”
“其二……”关靖顿了顿,声线压低,“袁绍真退。且……是仓皇而退。”
公孙瓒转头看他:“理由?”
“将军请看,”关靖指向袁营布局,“若是佯退诱敌,必留精兵断后,营寨亦会保留部分灯火,以惑我军。然观此刻——后营灯火尽灭,前营却加紧收拾。此说明什么?说明其非有序撤退,而是急于离去。”
公孙瓒心中一动。他想起近日所获零星情报——有商旅言冀州东部不宁;有难民传渤海战事;更有南来流民窃语,兖州境内的简宇兵马已渡黄河。
莫非袁绍后院起火,不得不退?
“严纲。”公孙瓒忽开口。
“末将在!”身后闪出一将。此人年约三十五、六,身材魁梧,面如重枣,正是公孙瓒麾下头号猛将严纲。他一身玄黑皮甲,右手紧握一杆精铁锻造的朔风枪。那枪长约一丈二尺,通体乌沉,唯枪头狭长雪亮,映月生寒。枪杆缠防滑麻绳,尾系一缕红缨,此刻无风自动,宛若活物。
“你率五百精骑,出城探查。”公孙瓒令下,语气斩钉截铁,“记住,只探查,不接战。若袁军真退,你看清其动向、路线、兵力布置即回。若遇伏兵,立撤,不可恋战。”
“诺!”严纲抱拳,转身大步下城。
关靖目送其背影,低声道:“将军,若袁绍真退,我等……”
“机会。”公孙瓒吐出二字,眼中久违战意燃起,“被袁本初围三月,折了多少弟兄?今当讨些利钱。”
他望南而视,那片黑暗中的袁军大营。三月来,那里如匍匐巨兽,日夜撕咬易京城墙。多少次猛攻,多少回夜袭,多少弟兄殁于城头,鲜血将青石城墙染作暗红。
而今,这巨兽似要走了。
“然不可冒进。”公孙瓒补充,语气复归冷静,“袁绍用兵狡诈,最善设伏。严纲此去,只为探虚。若袁绍真退……我等追上一程,咬他一口即可,不必拼命。”
关靖点头:“将军明鉴。我军今仅余万余可战之兵,易京粮草将尽,确不宜与袁绍死磕。能逼其退,解易京之围,已是万幸。至于追击……追出三五十里,袭扰其后队,夺些粮草辎重便回,方为上策。”
公孙瓒颔,目光仍凝城外。他心思已不在袁绍,而在更南处。
简宇。
此名近来听得太多。渤海一夜而下,清河四日破城,魏郡、阳平、广平,郡县如秋风扫叶易主。更可畏者,此人麾下人才济济——吕布勇冠三军,张辽用兵如神,简雪虽为女流,却谋略过人,更有张燕、高顺、管亥等猛将。
而自己?困守易京,兵不过万,粮草将尽。袁绍虽退,然简宇大军,迟早将至。
届时,自己又当如何?
“将军,”关靖似察其忧,低声道,“简宇虽强,然新得河北之地,人心未附。且其与袁绍交战,必有损耗。我军若趁此机,夺些粮草,补些兵员,或可……”
“或可如何?”公孙瓒苦笑,“或可于此乱世,多活几日?”
关靖默然。
是啊,多活几日。于此天下大乱、诸侯并起之时,能多活一日,便是幸事。至于逐鹿天下……那是袁绍、曹操、简宇那般人物方敢想之事。他们自己,能守易京这弹丸之地,已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