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东武阳对岸又出现大队敌军,正在打造木筏!”
“报!苍亭方向夜间遭遇敌军水鬼偷袭,焚毁望楼两座!”
“将军,南岸后方烟尘大起,似有大批援军赶到!”
坏消息和真伪难辨的军情,每日如雪片般飞入韩猛的中军大帐。他派出的斥候拼死泅渡过河侦察,往往只能看到连绵的营寨和巡逻的士卒,根本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主攻方向究竟在哪里。
“简雪这小娘皮,究竟在搞什么鬼!”韩猛烦躁地在帐中踱步,眼窝深陷,显然多日未曾安眠。他本是个勇猛急躁的性子,最喜正面冲杀,这种敌暗我明、被动挨打、疲于奔命的局面,让他憋闷得几乎要吐血。
“将军,敌军分明是在疲扰我军,消耗我军精力士气。”麾下一员偏将劝道,“不若我军以不变应万变,紧守延津、苍亭、东武阳三处要隘,任他千般诡计,我只不动如山。待其师老兵疲,或露出真正破绽,再一击破之。”
“不动如山?”韩猛瞪眼,“你看看这几日,将士们被他们夜间袭扰,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箭矢消耗多少?士气低落多少?再这么‘不动’下去,不用他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延津的位置:“各处袭扰,皆是疥癣之疾!简雪若真想渡河,必选延津!她故布疑阵,就是想让我分兵,削弱延津防御!传令,从苍亭、东武阳,各抽调一千五百人,回援延津!加强延津守备!再告诉儿郎们,都把眼睛给我瞪大了!简雪的主力,必从延津来!”
四月十三,夜,黄河,平丘渡上游三十里,一处隐秘河湾。
这里远离主要渡口,河道在此拐弯,水流较缓,岸边有大片茂密的芦苇荡,便于隐藏。李通率领的八千精锐,已在此潜伏了两日。他们昼伏夜出,饮食从简,严禁任何火光声响,如同暗夜中蓄势待的群狼。
简雪乘一叶小舟,悄然渡河,来到李通军中。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外罩深色斗篷。
“文达,士卒状态如何?”她低声问。
李通眼中闪着幽光,低声道:“将士们养精蓄锐多日,求战心切,犹如匣中利剑,只待将军号令出鞘!对岸平丘渡守军情况也已摸清,不足四百老弱,防备松懈。”
“好。”简雪点头,望向对岸漆黑一片的河岸,又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延津,此刻想必“热闹非凡”。“韩猛已被公台先生和李整的疑兵牢牢吸在了延津。他就像一只紧盯着一处猎物的猛虎,却不知真正的致命一击,将来自他视线之外。”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明日拂晓,公台先生会在延津动总攻佯动。届时,韩猛必以为我主力尽出,会将最后一点机动兵力甚至预备队都压上去。那便是你渡河的时机。”
“末将明白!”李通抱拳,热血沸腾。
“记住,渡河之后,不求歼敌多少,要任务是抢占滩头,建立稳固的登陆场,并迅向两翼扩展,尤其是要抢占滩头前方那道土岭,建立防线,防备韩猛闻讯后的反扑。我会率主力,紧随你之后渡河。一旦我军主力在河北站稳脚跟,韩猛在延津的防线,不攻自破。”
“将军放心!李通在,滩头在!”
四月十四,整整一日。延津对岸的“兖州军”异常活跃,各种渡河器械被大量推至岸边,大规模的操练进行了数次,战鼓号角几乎未停。夜间,更是“营火”燃遍了数十里河岸,规模前所未有。
韩猛站在延津的望楼上,看着对岸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不但不惧,反而露出一丝狞笑:“终于要来了吗?简雪,本将军等你多时了!传令,三军戒备!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就位!把咱们压箱底的猛火油、床弩都给我准备好!明日,定要这黄河水,染成赤红!”
他仿佛已经看到,简雪的主力在渡河时,被他以逸待劳的半渡而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摩拳擦掌,将全部注意力、最后一点兵力,甚至自己的指挥部都前移至延津最前沿,准备迎接“主力决战”时——
四月十五,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平丘渡上游十里,那片被所有人忽视的芦苇荡中,李通缓缓拔出了环刀。刀锋在稀薄的星光下,泛起一丝冰冷的幽蓝。
“呜——!”
凄厉的进攻号角,刺破了黄河黎明前的死寂,也正式吹响了这场战斗的最终篇章。
辰时末,黄河,延津北岸,袁军中军前沿。
韩猛正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河面。对岸兖州军那规模空前、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猛攻”,虽然看似激烈,箭矢如蝗,船只如梭,喊杀震天,但始终雷声大雨点小,真正能冲过河心箭雨、靠近北岸的船只寥寥无几,即便有零星靠岸的,也在滩头袁军的顽强反击下被迅消灭或赶下河。
这让他心中那股被戏耍多日的憋闷,稍稍得到了一丝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不安。
“简雪到底在等什么?就这点本事?”韩猛握紧了刀柄,指节白。他渴望一场痛快淋漓的决战,而不是这种看似凶猛、实则隔靴搔痒的消耗战。对岸那杆始终屹立不动的“简”字帅旗,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刺眼。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带着恐慌的喧嚣声,从他大军的左翼,也就是上游方向,隐隐传来,并且迅扩大。
“报——!报将军!大事不好!”一名浑身浴血、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军校,连滚爬爬地冲到韩猛的望楼下,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上游!平丘渡方向!大批敌军……敌军渡河了!李……李通的旗号!已经杀过来了!”
“什么?”韩猛如遭雷击,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望楼的栏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木头捏碎。他极目向上游望去,只见大约七八里外,烟尘大起,隐约可见激烈的厮杀景象,更有一杆陌生的“李”字大旗,在烟尘中隐约招展!
李通!他不是应该在汝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从上游渡河了!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韩猛的心脏——他中计了!延津正面这惊天动地的“猛攻”,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是吸引他全部注意力和兵力的诱饵!简雪那个贱人,她真正的杀招,是李通这支从上游某处悄然渡河、直插自己侧后的奇兵!
“快!分兵!立刻分兵去堵住李通!绝不能让他站稳脚跟!”韩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嘶哑变形,他一把推开身边想要搀扶的亲兵,对着传令兵咆哮。
然而,军令尚未完全传出——
“咚咚咚咚咚——!!!”
一阵比之前延津正面佯攻时猛烈十倍、狂暴百倍、仿佛要震碎天地、敲裂人心的战鼓声,如同九天惊雷,骤然从延津渡口正面、偏下游一点的河岸方向炸响!那鼓点密集、沉重、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随着这毁灭性的鼓声,那片原本在佯攻中并不起眼、韩猛甚至没有布置重兵的河岸下游区域,茂密的芦苇丛、低矮的灌木林后,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又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涌出了无边无际、顶盔贯甲的黑色浪潮!
刀枪的寒光连成一片死亡的森林,一面更加高大、更加鲜艳、绣工更加精美的“简”字帅旗,在人群中轰然竖起!旗帜之下,一员女将白马银甲,素袍银盔,即便隔着数百步的河面与喧嚣的战场,也能感受到那股清冷如月、却又稳如泰山的凛然气度——正是简雪本人!
她根本不在之前那个显眼的、被韩猛死死盯住的中军位置!她一直就隐藏在佯攻方向的侧翼下游,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冷眼旁观着韩猛将全部兵力、甚至自己的指挥部都前移到了延津正面,等待着李通奇兵出现、韩猛心神大乱、阵脚动摇的这致命一刻!
“全军——突击!目标,敌军中军,韩猛帅旗!”简雪清越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即便隔着喧嚣的战场,也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冲锋的兖州军士卒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着她的命令,那支养精蓄锐、隐忍至今的真正主力——过一万五千名最为精锐的兖州甲士,如同潜伏已久的洪荒猛兽,终于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无数艨艟、斗舰,从下游隐蔽的河湾中驶出,船头破开浑浊的河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因为分兵去堵截李通、正面又被长时间佯攻消耗而变得相对薄弱的袁军防线中部——恰恰是韩猛中军帅旗所在区域的侧翼,狠狠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上游李通的部队在击溃了薄弱的阻击后,也如同烧红的刀子切黄油,迅向延津侧后插来。而之前佯攻了两个多时辰、看似“力竭”的那些兖州军部队,在陈宫的指挥下,也如同打了鸡血般,重新爆出惊人的战斗力,死死缠住正面的袁军主力,不让他们轻易回援中路或撤退。
三面夹击!而且是蓄谋已久、配合精妙、每一击都打在要害上的致命合围!韩猛的一万五千人马,被彻底钉死、分割、包围在了延津这片狭窄的河滩地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