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诘问,更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生了——就在他眼皮底下,那扇沉重的、关乎全城存亡的下邳城西门,竟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从内部被缓缓推开!紧接着,横跨护城河的吊桥也出了沉重的呻吟,轰然落下,搭在了对岸!
“西门!西门被打开了!吊桥放下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出了近乎崩溃的哀嚎,声音凄厉刺破了夜空。
“奸细!城内有奸细!我们之中有叛徒!”曹仁瞬间明白了一切,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锵啷”一声拔出佩剑,剑锋在火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寒芒,目眦欲裂地吼道:“牛金!带你最精锐的亲兵队,立刻去西门!不惜一切代价,把城门夺回来!把吊桥拉起来!快!”
“末将遵命!”牛金也知道此刻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怒吼一声,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点起一队最为悍勇的亲兵,如同旋风般冲下城楼,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西门方向亡命奔去。他知道,城门一旦彻底失守,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然而,牛金这一去,便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能回来。
西门附近区域已然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原本的守军与突然从阴影中、从人群里暴起难的内应混战在一起。这些内应人数似乎并不太多,但个个身手矫捷,武艺高强,出手狠辣刁钻,对城内的街巷布局、兵力分布了如指掌,显然已经潜伏了相当长的时间。
牛金挥舞着厚重的大斧,如同陷入绝境的疯虎,咆哮着连续劈翻数名挡路的敌人,浑身浴血,拼命想要杀透重围,冲进那个决定生死的城门洞。
就在他即将接近目标,已经能看到洞外模糊的敌军火把光芒时,异变陡生!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从侧面一处倒塌的矮墙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动作快得出了人眼的捕捉极限,手中一道凝练的寒光,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取牛金毫无防护的咽喉!
牛金毕竟是历经百战的沙场宿将,千钧一之际,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心生警兆,几乎是本能地回刀格挡!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爆响,火星四溅!牛金只觉一股阴柔却凌厉无比的劲力顺着斧身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难当,几乎握不住斧柄。他心中大骇,定睛看去,袭击者一身紧束的夜行衣,黑布蒙面,仅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冰冷、空洞,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倒映着杀戮的镜像。
“你到底,是何人?”牛金又惊又怒,厉声喝问。
黑衣人依旧沉默,如同哑巴。他身形诡异一扭,仿佛没有骨头,手中那柄样式奇特的短剑再次袭来,招式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击都精准地指向牛金的要害,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牛金仗着天生神力与丰富的搏杀经验,勉强支撑了数个回合,但对方的身法如同附骨之疽,总能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动致命的攻击。那柄短剑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烁都带着死亡的寒意。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甲胄、撕裂肌肉的闷响传来。牛金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截染血的、狭长的剑尖,正从自己胸前的铁甲缝隙中透出。那黑衣人不知何时,竟已如同影子般贴到了他视觉的死角,完成了这绝杀的一击。
牛金张了张嘴,想出最后的怒吼,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带着气泡的汩汩声。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兀自圆睁着,充满了不甘与疑惑,至死,他都不知道终结自己生命的,正是简宇麾下隐匿于黑暗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剑圣王越的徒,史阿。
大将牛金的战死,成为了压垮西门守军最后一丝抵抗意志的稻草。城门洞彻底失守!早已如同饥饿狼群般埋伏在城外的简宇军精锐,出了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狂潮,从洞开的城门汹涌而入!无数火把瞬间将城门附近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那些敌军士兵脸上兴奋而狰狞的表情。
“牛金——!”城头上的曹仁,远远望见牛金那熟悉的身影颓然倒下,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吼。他只觉眼前猛地一黑,气血逆冲,身形剧烈摇晃,险些从城墙上栽下去。一旁的夏侯渊和乐进急忙抢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扶住他。
“子孝!城破了!大势已去!不能再犹豫了!走!”夏侯渊自己伤势未愈,脸色蜡黄,呼吸急促,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用嘶哑的声音在曹仁耳边吼道。
乐进也急得双目赤红,抓着曹仁的臂甲:“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突围!现在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曹仁勉强站稳,目光扫过城内——四处燃起的熊熊大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多的守军开始丢弃武器,成建制地向涌入的敌军投降……一种英雄末路、无力回天的巨大悲凉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的死志。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沉重如铁的字。
曹仁、夏侯渊、乐进三人,集合起身边最后一批忠心耿耿、尚未溃散的亲兵部曲,大约还有四五百人,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不再理会身后崩塌的防线,拼命朝着预想中可能生还的南门方向杀去。他们都知道,南门外地势相对开阔,或许能凭借骑兵的度冲出一条生路。
这最后的突围之路,每一步都踏着鲜血与尸体。曹仁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手中长剑挥舞得毫无章法,只攻不守,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硬生生在混乱的敌军人潮中撕开了一道血口。
夏侯渊强忍伤痛,舞动长枪,枪影点点,依旧展现着绝世猛将的余威。乐进手持短刀,护在侧翼,咆哮声如同雷鸣,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这支小小的队伍,竟然凭借着这股决死的悍勇,一路冲杀到了南门。把守南门的军士见主将到来,也奋力砍断门栓,打开了城门。
然而,当他们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冲出城门,以为终于暂时摆脱了身后地狱般的围剿时,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他们瞬间从希望的巅峰坠入了绝望的冰窟。
南门外,并非想象中的生路。几乎是在他们踏出城门的一刹那,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城下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一支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骑兵大军,早已静静地陈列在前,如同冰冷的铁壁,彻底封锁了所有去路。当先几员大将,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气吞山河——正是吕布、张辽、黄忠、马、庞德!
吕布骑在神骏异常的赤兔马上,猩红的披风在火把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他单手持着那柄令人胆寒的方天画戟,戟尖斜指地面,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混合的笑容,朗声道:“曹子孝,吕奉先在此,恭候多时了!”
身旁,张辽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刀;老将黄忠稳稳地挽着铁胎弓,箭簇在火光下闪着冷光;马与庞德并辔而立,跃跃欲试,眼中燃烧着战斗的渴望。这样的阵容,别说曹仁三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伤痕累累,便是他们处于全盛时期,也绝难正面抗衡。
最后的绝望之战,毫无悬念。那数百名跟随曹仁等人冲出来的亲兵,在这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精锐骑兵面前,如同暴风雨中的残叶,瞬间就被狂暴的铁骑洪流冲垮、分割、吞噬、歼灭。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兵器的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这支部队最后的挽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曹仁、夏侯渊、乐进三人身边,已再无一名站着的部下。
他们三人背靠着背,站在堆积的尸骸中间,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汗水、血水顺着脸颊流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被层层叠叠、目光冰冷的敌军铁骑紧紧围在核心,真正成了插翅难逃的瓮中之鳖。
吕布策动赤兔马,上前几步,画戟缓缓扬起,戟刃直指三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曹仁!夏侯渊!乐进!尔等已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还不下马受降?”
曹仁惨然一笑,脸上混杂的血污和汗水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但那深陷的眼窝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横剑于颈,冰凉的剑锋紧贴着皮肤,嘶声道:“哼!只有断头将军,何来降将军?”说罢,手臂便要用力。夏侯渊与乐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准备随曹仁赴死,全忠义之名。
就在这千钧一、生死立判的刹那!
一个清越、焦急,甚至带着哭腔的女声,穿透了战场肃杀的氛围和兵甲的摩擦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住手!全都住手!刀下留人——!”正是:
横刀欲殉孤臣节,忽闻赤鸾救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