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紧张地观察着马腾的反应,见他如此神态,以为说动有望,连忙趁热打铁,低声道:“将军,陛下密诏在此,大义名分已定!简宇倒行逆施,天下共知!将军乃忠良之后,岂能屈身事贼?董车骑已在长安布置妥当,只待将军响应,便可里应外合,成就大事!届时,将军便是中兴功臣,名垂青史!”
马腾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将密信缓缓折好,却没有立刻交还,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来人,压低声音道:“董承……在长安,究竟有几分把握?此事非同小可,若无万全准备,便是将我等身家性命尽数赔上!”
来人见马腾询问细节,心中大喜,以为他已入彀,连忙将王子服、种辑等人参与的情况夸大其词地描述了一番,极力渲染长安城内“忠义之士”云集响应、只待外援的景象。
马腾听罢,脸上露出一丝“决然”,沉声道:“好!你回复董承,他的意思,某明白了。陛下既有密诏,腾身为汉臣,自当效命!让他放心,届时……某知道该怎么做!”他这话说得含糊,却给了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仿佛已经承诺会在关键时刻起事。
来人喜出望外,连忙躬身:“将军深明大义!小人定将将军之意带回!董车骑必不负将军!”
“嗯。”马腾点点头,神色“凝重”,“你离去,一路小心,切莫走漏风声。”他唤来亲兵,吩咐其将信使秘密带离营地。
信使刚一离开,马腾脸上所有的犹豫和“凝重”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和肃杀。他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将那份密信原样收好,沉声对帐外心腹命令道:“备马,本将要立刻面见丞相,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很快,马腾的身影便出现在简宇的中军大帐之外。经通传后,他大步走入帐中,只见简宇仍在灯下批阅文书。
“寿成深夜来访,有何要事?”简宇放下笔,抬头看向马腾,目光平静深邃。
马腾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双手将那份密信呈上,语气沉稳而坦诚:“丞相,末将刚刚接待了一位不之客,乃是董承派来的说客。此信乃董承矫诏,妄图蛊惑末将作乱。末将已假意应允,将其稳住。特来向丞相禀明实情,并请丞相定夺!末将及西凉将士,对丞相绝无二心,愿听丞相号令!”
简宇接过密信,迅浏览一遍,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放下信,看向马腾,眼中带着赞许:“寿成请起。此事,我已知晓大概。你能即刻来报,足见忠忱。”
简宇起身,走到地图前,沉吟片刻,道:“董承此举,虽是螳臂当车,但亦可加以利用。他既欲行此不臣之事,我便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将暗中的同党尽数暴露出来。”
他转向马腾,目光锐利:“寿成,你做得很好。便将计就计,假意与董承周旋,获取其信任,摸清其全部计划与党羽。待其动之时,便可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马腾心中一震,对简宇的深谋远虑和冷静果决更为佩服,当即抱拳,慨然应诺:“末将遵命!定不负丞相重托,将此伙逆贼一网打尽!”
送走了带着反间重任、步履沉稳的马腾,简宇独自立于中军大帐门口,秋夜的凉风并未吹散他眉宇间的凝思。长安的阴云,始终是他心头最重的牵挂。
就在这时,亲兵队长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急促:“丞相,胡车儿回来了!正在营外,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立刻面禀!”
简宇眼中精光一闪。胡车儿!此人勇力非凡,能负五百斤,日行七百里,是他麾下极少数的、专门负责在最危急关头传递绝密信息的特殊人才。他此刻不在长安,却突然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军营,只能说明一件事——长安有变,而且是足以动摇根本的剧变,迫使刘晔动用了这张最后的王牌。
“带他进来!严密警戒,不得有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大帐!”简宇的声音斩钉截铁,转身回帐,步伐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片刻,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壮硕如山的身影带着一股夜风的寒意卷入帐内。正是胡车儿!他此刻须凌乱,满脸风霜,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那身原本结实的劲装也被荆棘刮破数处,显然是以极限度长途奔袭而来,体力消耗极大。
但即便如此,他的一双虎目依然炯炯有神,见到简宇,“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的手都因疲惫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丞相!末将胡车儿,奉刘晔先生之命,星夜兼程,送来绝密情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破锣一般。
“快起来!”简宇一个箭步上前,亲手扶起这员忠心耿耿的猛将,触手只觉他臂膀肌肉僵硬如铁,可知这一路是何等艰辛。简宇目光凝重,沉声道:“辛苦你了!长安情况如何?”
胡车儿喘了口粗气,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从怀中贴肉处,掏出一个用多层油布紧紧包裹、封着特殊火漆的小小金属管。那火漆的印记,正是刘晔的私章。他双手将金属管高举过顶:“丞相,此乃刘晔先生亲笔所书,情报来源……是兰平!”
兰平!这个名字让简宇瞳孔微缩。那是他多年前巧妙安排、如今已在宫中站稳脚跟,成为宦官之、刘协心腹,甚至能接触到核心机密。动用了兰平这条线,意味着情报直接源自宫闱深处,其重要性和准确性,毋庸置疑!
简宇接过那尚带着胡车儿体温的金属管,指尖内力微吐,巧妙地震碎火漆,取出里面一卷薄如蝉翼的特种绢帛。他快步走到灯下,展开细读。绢帛上是刘晔那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显然书写时情况紧急。
随着目光迅扫过字里行间,简宇脸上的线条一点点绷紧,如同石刻。
绢帛上清晰地写明:董承利用他远征在外的时间,不断向陛下刘协进谗,极尽挑拨之能事。而年轻的天子,在猜忌和权臣阴影的长期压抑下,心态已然生变化,竟被董承说动,私下授予董承一份密诏,诏书内容正是:“设使丞相简宇,阴结徒党,祸乱国典。卿可承朕密旨,为国除奸,以清君侧。事急从权,先后闻。”
刘晔在信中强调,此诏虽以“设使”开头,留有余地,但授予董承“先后闻”之权,已是极大的危险信号,表明陛下已默许甚至鼓励董承对简宇采取行动!董承得到此诏,必会加以利用,目前长安城内暗流汹涌,情势已万分危急!
“呵……”简宇放下绢帛,从喉咙深处出一声极轻、却蕴含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帐壁上跳动的光影,仿佛要穿透这营帐,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巍峨又压抑的长安皇城,看到那个他曾竭力扶持的少年天子。
失望,如同深秋的寒露,一点点浸透他的心扉。他为刘协,为这个摇摇欲坠的汉室,付出了多少心血?外拒强敌,内修政事,平衡世家,安抚流民……他殚精竭虑,只望能稳住局势,为汉室留下一线生机。
他自问虽掌大权,却从未有过僭越之心,至少此刻没有。可换来的,竟是这般的猜忌,这背后无声的刀子。
他仿佛能看到刘协在那深宫之中,既依赖他的力量,又恐惧他的权势,在董承之流的蛊惑下,终于迈出了这危险的一步。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和被背叛的刺痛,席卷了简宇。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模糊和可笑。
至于董承,简宇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跳梁小丑,沐猴而冠!凭借些许阴谋诡计和皇帝的些许默许,就妄图撼动参天大树,简直是自取灭亡!此等蠢物,正好借此机会,连同那些心怀异志之徒,连根拔起!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良久不语。帐内只有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胡车儿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简宇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压迫感。
最终,他缓缓转身,走向帐门,掀开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空,目光似乎穿越了黑暗,直射东方长安的方向。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复杂、失望,渐渐变得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寒铁。
所有的怅惘和心软,在这一刻被彻底压下。他是简宇,是这支大军的统帅,是这乱世中必须站稳的擎天之柱。既然别人已亮出刀锋,那他唯有以更强大的力量,粉碎一切阴谋,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宰!
他松开手,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夜色。简宇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对仍跪在地上的胡车儿说道:“情况本相已尽知。你一路辛苦,立下大功,先下去好生休养,自有重赏。传令下去,明日卯时,中军大帐,众将升帐议事!”
“末将遵命!”胡车儿感受到丞相身上那股熟悉而可怕的决断气势,心中大定,恭敬退下。
大帐内,简宇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的“长安”二字上,眼神锐利如刀。风暴将至,而他,必须成为掌控风暴的那个人。东归之路,注定要以雷霆之势,涤荡一切宵小了。正是:
孤忠烬处枭雄起,汉月残时霸业新。
欲知乾云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