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校场中央,空气仿佛凝固了,比方才面对千军万马时更让人窒息。
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给中间那三位主角——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位女主角——留出了更大的“战场”。方才劫后余生的轻松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麻的紧张感。
夏侯轻衣一步挡在赵云面前后,并未就此罢休。她双手抱胸,这个动作让她原本就窈窕的身姿更显出一种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意味。
她扬起了那尖俏的下巴,那双平日里含情脉脉的美眸,此刻像两汪寒潭,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对面的马云禄,从她略显凌乱的鬓,到沾着尘土却依旧合身的骑射服,再到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紧握的手。
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挑剔,以及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刺骨的敌意。她就像一只守护着自己最珍贵宝藏的凤凰,羽翼贲张,不允许任何外来者靠近旁边的子龙。
“马小姐,”夏侯轻衣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疏离的寒意,“方才激战方歇,你不去照看马将军和令兄,反倒有闲情逸致来关心子龙?真是……兄妹情深,令人感动啊。”
她刻意在“兄妹情深”四个字上加了重音,其讽刺意味不言自明。
马云禄何曾受过这等阴阳怪气的挤兑?她原本因羞涩和激动而微红的俏脸,此刻更是涨得通红,但这次是因为怒气。少女的矜持和西凉儿女的好胜心被彻底点燃。她挺直了原本就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肢,毫不示弱地迎上夏侯轻衣的目光,甚至微微向前逼近了半步。
“夏侯姐姐此言差矣!”马云禄的声音比夏侯轻衣更高,带着少女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不服输的倔强,“赵将军于我马家有大恩,更是我马云禄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来道声谢,有何不可?难道这也要先征得夏侯姐姐的同意不成?”
她特意将“夏侯姐姐”叫得又甜又脆,眼神却锐利如刀,反问得理直气壮。
“道谢?”夏侯轻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美眸微眯,“好一个隆重的‘道谢’。只是马小姐这‘谢’道得,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瞧你这般急切,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干就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子龙与你有什么特别的约定呢。”她的话如同绵里藏针,句句戳向马云禄的动机。
“你!”马云禄气结,她本就不擅这种口舌机锋,被夏侯轻衣连番抢白,又急又怒,眼圈瞬间又红了几分,但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反而昂起头,像一只被惹恼了小豹子,“夏侯轻衣!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马云禄行事,光明磊落!仰慕便是仰慕,何须遮遮掩掩!不像有些人,仗着相识早几年,便以为能圈地为王,管天管地!”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直接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圈地为王?”夏侯轻衣脸上的寒霜更重,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尖锐的棱角,“马云禄!你莫要仗着家世便如此不知分寸!子龙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谁是外人还未可知呢!”马云禄寸步不让,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方才的话,在场诸位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女你一言我一语,语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言辞也越来越锋利。她们的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仿佛能迸射出真正的火花,那无形的气场压迫得周围的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张绣、徐荣等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而被夹在中间的赵云,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他左看看,右看看,那张俊朗的面庞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窘迫。他几次试图开口打断:“轻衣,少说两句!马小姐,你千万别误会……那个,我……”但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小石子,瞬间便被两个少女激烈的声浪淹没。
“子龙赵将军你别说话!”再一次,两女几乎异口同声地将他堵了回去,甚至连瞪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致的恼火,怪他的迟钝和犹豫。
赵云被噎得彻底没了脾气,他张着嘴,一脸绝望,最终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悻悻地闭上了嘴,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几乎要退到阴影里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两股强大的旋风裹挟着,随时可能被撕碎。
这场“交锋”达到了白热化。夏侯轻衣见马云禄竟拿出父亲的话来压她,更是气得脸色白。马云禄见夏侯轻衣如此强势,也彻底豁出去了,毫不相让。
终于,在又一轮互不相让的瞪视和无声的较劲后,夏侯轻衣冷哼一声,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充满了不屑和决绝。她狠狠地剜了马云禄一眼,又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缩在一旁的赵云一眼,猛地一甩衣袖,转身便走,藕荷色的背影决绝而冰冷。
马云禄见状,也是怒气未平,同样从鼻子里出一声更响亮的冷哼,扬起下巴,像一只斗胜了却依旧不满的小公鸡,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开,脚步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随着两位女主角各自愤然离场,校场中央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才骤然一松。只剩下赵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一脸的生无可恋,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比大战更耗心神的酷刑。
直到这时,简宇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火把四照,将校场边缘的兵器架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中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与尘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方才的喧闹已暂时平息,众人的目光虽有意无意地避开角落,但那边的低气压仍清晰可辨。
夏侯轻衣背对着众人,面向斑驳的营墙,纤瘦的肩膀微微起伏。她并未哭泣,但紧握的双拳和紧绷的背脊泄露了她极力压抑的怒火与委屈。
方才马云禄那大胆而炽热的眼神,以及赵云那窘迫退让的模样,像两根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劲装,本是娇俏明媚,此刻在暮色中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孤寂。
简宇缓步走近,靴子踩在砂石上,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在她身后三步远处站定,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陪着。一阵晚风吹过,拂动夏侯轻衣颊边的几缕碎,也带来一丝凉意。
过了好一会儿,简宇才用一种温和而不失沉稳的语调,轻轻唤道:“轻衣。”
夏侯轻衣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嗯”,算是回应。
简宇又向前迈了一小步,与她并肩而立,目光也投向那面布满岁月痕迹的营墙,仿佛在欣赏上面的斑驳。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理解与无奈。
“轻衣,”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师兄深知你与子龙情深意重,这一路走来,相伴相随,历经多少生死考验。从常山到如今,风风雨雨,这份情谊,早已融入骨血,岂是旁人一朝一夕、凭一时意气便可比拟的?”
他这番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的。夏侯轻衣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她依然没有看简宇,但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只泛红的耳朵,表明她在认真听。
简宇的话,像一股温水流过她心间,冲开了些许委屈的壁垒。是啊,她和子龙经历了那么多,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马家小姐,又知道什么?
见她的抗拒姿态有所缓和,简宇才继续道,语气更加恳切:“你心中的不快,那份酸涩,师兄完全理解。眼睁睁看着旁人靠近他,而你却要顾及风度不能直言,这份憋屈,确实难忍。”
听到这话,夏侯轻衣猛地转回头来。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脸上,清晰地照出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双清澈美眸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水光与不甘。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了咬下唇,带着一丝赌气的意味低声道:“师兄既知道,又何必来劝我?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后面的话,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简宇看着她这难得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他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正因如此,正因为你是他最亲近、最了解他的人,是与他有深厚根基的人,此刻,你的态度才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力量沉淀下去,然后才缓缓分析利害,声音低沉却清晰:“轻衣,你细想。你若因一时之气,步步紧逼,与马小姐针锋相对,子龙他会如何?他性情重义,马家刚脱大难,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对马小姐过于苛责。而你若紧逼不放,只会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那种窘迫和压力,反而可能将他的心推远。你稳,则大局稳;你乱,则局面更糟。”
夏侯轻衣怔住了。她光顾着生气和嫉妒,却未曾从这个角度深思过。脑海中浮现赵云刚才那张俊脸通红、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紧。
她当然不想让子龙为难……她只是,只是控制不住那股酸意。
简宇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松动,趁热打铁,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引导和鼓励:“那位马小姐,今日家族初定,惊魂甫定,对子龙或许更多是一时劫后余生的感激,加上少女对英雄的仰慕,其情可悯,但其性未定。你与她相比,优势何在?不在于争一时之气,而在于你与子龙多年相知的那份从容与底气。”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你想想,若此时,你能以未来女主人的气度包容她一二,不与她一般见识,你的落落大方,与她的急切冒进,两相对比,恰恰彰显了你与子龙关系的牢不可破,不可撼动。这份从容,才是对她最好的回应,也是最有力的‘反击’。”
夏侯轻衣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简宇的话,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被怒气蒙蔽的心智。是啊,自己何必自降身份,去和一个“一时感激与仰慕”的小姑娘争锋吃醋?她夏侯轻衣,是陪着赵云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这份底气,马云禄有吗?
看到夏侯轻衣眼神的变化,从委屈不甘到思索,再到渐渐焕出一种新的光彩,简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最后给予了轻衣一个高姿态的选项,语气温和而充满信任:“所以,轻衣,听师兄一句。你不妨……就给她一个台阶,也给你自己,给子龙,一个更宽松自在的空间。暂时的退让,不是认输,而是智慧。你的这份包容和理解,子龙他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是个重情念旧的人,你今日的委屈求全,他日只会让他更敬你、爱你,觉得你识大体,顾大局。”
夏侯轻衣彻底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正好落在她脸上,那张俏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红晕,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一种沉静的力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闷似乎随着这口气吐出了不少。然后,她看向简宇,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淡淡的、却无比坚定的微笑。
“师兄,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亮,虽然还带着一点点沙哑,但语气已然不同,“是轻衣一时糊涂,失了分寸。多谢师兄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