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韩遂军一声喊,再也顾不得厮杀,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穴,彻底失去了建制,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向着四面八方亡命奔逃,如鸟兽散。
马周围压力骤减,他勒住战马,剧烈地喘息着,刚才与阎行的亡命搏杀虽短暂,却凶险异常,耗费了他大量心力体力,身上又添新伤。他来不及缓口气,立刻拨马冲向父亲和妹妹的方向,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惊怒和不解。
“父亲!云禄!你们为何回来?我不是让你们先走吗!现在回来,岂不是自投罗网!”马冲到近前,看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父亲和同样疲惫不堪的妹妹,又急又气地吼道,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有些嘶哑。
马腾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在马上坐直身体,他看了一眼儿子身上的伤痕和焦急的面容,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充满了无奈与绝望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指了指他们刚才试图撤离的方向,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穷途末路的悲凉:“孟起……不是为父想回来送死……是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马闻言,心中猛地一咯噔,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他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暮色沉沉的旷野上,在他们原本计划的撤退路线上,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另一支军容严整、杀气森然的庞大军队!无数火把如同繁星般点亮,映照出密密麻麻、盔甲鲜明的士兵,刀枪如林,弓弩上弦,已然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滴水不漏的包围圈!一面面与后方那面一般无二的玄黑色“简”字大旗,在火光照耀下,如同招魂的幡幢,迎风飘扬!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们马家三人,以及身边这仅存的千百名伤痕累累的亲兵,已然陷入了简宇大军的重重合围之中!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插翅难飞!
马英俊的面庞瞬间失去了血色,他握紧金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白。他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尽是敌人冰冷的兵刃和闪烁的火光,以及那面象征着绝望的“简”字大纛。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锦马,彻底淹没。
完了。
暮色四合,火光跃动。曾经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仅存的马腾军士卒被简宇的大军团团围住,刀枪所指,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在无数火把的簇拥下,简宇在一众文武的护卫下,缓缓策马而出,来到马腾父子三人面前。他并未着戎装,而是一身玄色深衣,外罩锦袍,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平静而深邃,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周围肃杀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马家父子,最后落在了为的马腾身上。
徐荣、麹义、张绣、赵云、夏侯轻衣、华雄、于禁、庞德等将领,以及荀攸、贾诩、成公英等谋士,皆肃立其后,神色各异,或冷峻,或复杂,或叹息。
“寿成将军,”简宇开口了,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经此一役,可还服气?”
马腾抬起苍白的脸,虎目中已无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看透一切的黯然。他环顾四周铁桶般的合围,又看了看身边浑身是伤、面露不甘的儿子和满脸泪痕、强忍悲切的女儿,最后目光回到简宇脸上,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服气了……”马腾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内伤带来的气短,“丞相神机妙算,运筹帷幄……马腾,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嘲:“或许,从韩遂那老贼收到丞相密信开始,不,甚至更早……我与韩文约,便已成了丞相棋盘上的棋子。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甚至我二人之间的生死相搏……在丞相眼中,恐怕都只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彻底的认输:“败给丞相,马腾……不冤。”
他的目光越过简宇,落在了其身后那名身材魁梧、面色沉毅的将领——庞德庞令明身上。马腾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痛惜,有理解,最终化为一声更深的叹息:“连令明……都愿意归顺丞相麾下……呵呵,马寿成啊马寿成,你是真的……不如丞相远矣。”
他看向庞德,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释然:“令明!”
庞德身躯微微一震,踏前一步,拱手沉声道:“末将……在。”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低垂,不敢与马腾直视。
马腾看着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算是宽慰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不必愧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能得遇明主,挥才干,我……替你高兴。”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诚恳““跟着我马腾,这些年来,你出生入死,血战无数,却始终屈居西凉一隅,是我……亏待了你。今日之后,你我不再是君臣,往日恩义,你已用足够的鲜血和忠诚偿还了。从此,你便安心追随丞相,建功立业,不必再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们……两清了。”
庞德闻言,虎躯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有水光闪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一抱拳,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退回了队列之中。
马腾的目光继而转向了简宇身侧那位白袍银甲、英姿勃的年轻将领——赵云赵子龙。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长辈审视后辈的复杂情绪。
“赵子龙,”马腾缓缓道,“你武艺群,胆识过人,是条好汉。我虽与你为敌,却也佩服你的本事。”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身边那个早已停止哭泣,却紧紧咬着嘴唇,脸颊绯红,偷偷望着赵云的女儿,“我家云禄……她……心思单纯,自那日见过你后,便……唉,女儿家的心思,我这做父亲的,岂能不知?”
赵云没料到马腾会突然说起这个,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尤其是感受到身旁夏侯轻衣瞬间投来的、带着杀气的目光,他英俊的面庞“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尴尬地抱拳,讷讷道:“马……马将军……我……”
夏侯轻衣悄悄伸出手,在赵云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眼神凶狠,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去再收拾你!”
马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未在意,只是对马云禄温声道:“云禄,为父……以后不能再护着你了。你的心思,为父知道。若真喜欢,便……勇敢些。别学你爹,一辈子困在西凉这方天地。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活法吧。”
马云禄闻言,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混合了悲伤、羞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然,她重重点了点头。
最后,马腾的目光,凝重地落在了儿子马身上。马紧握着金枪,牙关紧咬,俊朗的脸上满是不屈、愤怒和一种不愿接受的痛苦。
“孟起,”马腾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为父走后,你……切莫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天下大势,已非往日。丞相……乃天命所归。日后,你若有机会,当为国家效力,护卫疆土,方不负你一身本事。”
他看着儿子眼中倔强的光芒,叹了口气:“记住,遇事……多动动脑子,多用用心。光靠一腔热血,匹夫之勇,是成不了大事的,只会……害人害己。”
马嘴唇翕动,想反驳,想怒吼,但看着父亲那濒死般憔悴而恳切的眼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作一阵剧烈的喘息,眼圈通红,却硬生生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为杀父仇人效力?他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交代完这些,马腾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在马上坐直了些,目光最终、也是无比郑重地,投向了始终静默不语的简宇。
他双手艰难地抬起,对着简宇,郑重地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凉和一丝颤抖:“丞相……马腾自知,对抗朝廷,罪孽深重……今日兵败身亡,乃是咎由自取,马腾……无话可说,亦不敢奢求丞相宽恕。”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眼马和马云禄,眼中是为人父最后的柔情与不舍,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马腾……不怕死。只是……只是恳求丞相……”
他的语气几乎变成了哀求:“看在……看在马家世代为大汉戍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收留我这一双不成器的儿女,还有……还有这些追随我多年、只是听命行事的西凉将士……他们……都是好兵啊……”
马腾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泣音:“马腾别无所求……只求丞相,能给他们一条活路,给他们一个……效忠朝廷的机会……马腾……甘愿领死,绝无怨言!”
说完,这位曾经纵横西凉的伏波将军,在万千目光注视下,对着简宇,深深地低下了曾经高昂的头颅。火光映照着他花白的鬓角、憔悴的面容和那卑微到极致的姿态。
此情此景,纵是铁石心肠,亦不免动容。简宇身后的众将谋士,如荀攸、贾诩等,皆面露复杂,暗自叹息。便是徐荣、麹义等沙场宿将,亦微微侧目。成公英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而赵云身旁的夏侯轻衣,也悄悄松开了掐着赵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马云禄早已泣不成声,马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浑身剧烈颤抖。
旷野之上,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夜风中飘散。
马腾那饱含悲凉与绝望的临终托付,字字泣血,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他低垂的头颅,颤抖的声音,以及那份为了儿女和部下甘愿赴死的决绝,让在场几乎所有人为之动容。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写满复杂情绪的面孔——叹息、怜悯、不忍、乃至一丝兔死狐悲的苍凉。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所有人都等待着简宇的回应,等待着他对这位末路英雄最终的裁决。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简宇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伤、沉重或是胜利者的威严,反而绽开了一抹极其温暖、甚至带着几分轻松和煦的笑容。那笑容与他身后肃杀的军阵、与眼前这生离死别的氛围,形成了无比突兀而又诡异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