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手刚碰到布角,陈麦穗抬眼就看见张老三从人群里走出来。他脚步不快,袖口沾着铜绿,指甲缝里还嵌着灰泥。他走到展架前,伸手摸了摸一匹蓝布的边缘,又顺着架子往东走,停在陶器区。
那里摆着三十口酱坛,还有十来个储粮罐。都是新烧的,釉色未匀,罐身粗粝。张老三弯下腰,用指节敲了敲一只陶罐的肩部,声音不高,却让旁边几个农户转过头来。
“这陶裂了缝。”他说,“怕是不值。”
阿禾正低头整理登记簿,听见这话立刻抬头。她往前迈了一步,却被陈麦穗伸手拦住。陈麦穗没看她,只盯着张老三的手。那只手还搭在罐口,指尖蹭下一小片碎屑。
阳光照在陶片上,裂纹细得几乎看不见。可一旦有人点出来,周围人就开始低声议论。
“真裂了?”
“看着挺结实啊,怎么就裂了?”
“要是装酱漏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陈麦穗蹲下身,在展台底下摸了摸,捡起一块先前搬运时磕下来的陶片。她站起身,把这块碎片递到张老三面前。
“老三哥说得对。”她说,“这陶确实有瑕疵。”
张老三没接。
她就把陶片放在展架边上,声音没高也没低:“若您能烧出更结实的,我愿高价收。”
人群静了一下。
张老三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他盯着那块碎陶,眼神变了。原本是来挑事的,话都准备好了——说她贪便宜用劣货、坑商户、坏规矩。可现在这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要是他说“烧不出”,等于认输;要是他说“能烧”,就得真拿出东西来。可他知道,自己找的窑户烧不了这种陶。
他抬起手,拍了拍衣袖,像是要掸掉什么脏东西。“我就是看看。”他说,“谁让你这儿东西多了,难免马虎。”
说完转身就走。
可没人动。农户们还在原地,有的看着那块碎陶,有的看着陈麦穗。她站在展台中央,左手拿着炭笔,右手捏着那块裂开的陶片,指腹来回摩挲着断口。
这时徐鹤从药摊那边走了过来。他背着竹篓,药签随风轻晃。他在陈麦穗身边停下,低头看了看那块陶片,又看了看她脸上的汗。
他没说话,只凑近了些,在她耳边道:“我知一法,可提陶温,令其不易裂。”
陈麦穗侧头看他。
他眼里有光,像是藏着什么不肯轻易示人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声音压得很低:“徐先生,此技可不能白教。”
徐鹤笑了下,没答话。他把手伸进竹篓底层,摸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塞进她手里。纸角露出一点红痕,像是某种矿物研磨后的痕迹。
“三日后。”他说,“你若还想听下去,可来找我。”
说完他就走了,竹篓晃了晃,身影混进人流。
陈麦穗没打开那张纸。她把羊皮纸折好,和碎陶一起放进鹿皮囊。她的手指碰到了里面的登记簿,上面还记着刚才的订单数:一百九十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