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了。墟市该散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可还有几个身影在信秤台附近徘徊。
一个中年妇人走近,低着头,声音压得很轻:“麦穗姐……我家有新纺的麻布,我能进专区卖吗?”
麦穗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递给她:“明日辰时前到台前登记。布要干净,无破洞,称重记账,月底结算。”
妇人接过木牌,手指颤。她看了又看,终于把它塞进怀里,快步走了。
没过多久,两个汉子也来了。一个问:“粮也能卖?”
“能。”麦穗说,“自家产的,晒干扬净就行。”
另一个问:“抽多少?”
“一成。”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那……我们也来。”
他们走后,阿禾轻声说:“有人信了。”
麦穗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油灯照着她的侧脸。她把陶片放进鹿皮囊,又取出几粒种子,放在掌心看了看。
“火点了。”她说,“风一起,就灭不了。”
她重新坐下,左手拄地,右手拿起炭笔,在陶片背面继续写:监督由农户轮值,每日两人;交易须签字画押;若有虚报,三次除名。
阿禾在一旁记录。竹简翻过一页,墨迹未干。
夜深了。远处传来狗叫,一声,又一声。墟市只剩下零星灯火。信秤台这边,油灯一直亮着。
麦穗的手指有些僵。她停下笔,活动了一下关节。指节上有茧,是常年握锄留下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很密。风从田里吹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来。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粗布衣,手里拎着一小捆麻线。
他走到台前,没说话,把麻线放在秤盘上。
阿禾上前一步:“要称?”
男人点头。
阿禾放上砝码。秤杆平衡。
男人盯着看了很久,忽然说:“我也想进专区。”
麦穗看着他。
“我在牙行做了六年帮工。”他说,“我知道他们怎么换秤砣,怎么压价。我可以帮忙盯场。”
麦穗没立刻答应。她看着他眼睛。
“你不怕得罪人?”
“怕。”他说,“但我娘去年饿病了,就因为卖粮少得了三斗米。我不怕了。”
麦穗沉默片刻,从鹿皮囊里又取出一块木牌。
递给他。
他接过,手抖得比刚才那个妇人还厉害。
他走的时候,脚步很轻,但背挺得很直。
麦穗低头,继续在陶片上写字。炭笔划过粗糙的表面,出沙沙的声音。
阿禾合上竹简,轻声说:“明天会有更多人来。”
麦穗点头。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口气,把陶片翻过来。正面是规则,背面是人名。
她把陶片放进鹿皮囊,伸手摸了摸左腕。艾草绳还在,只剩半截。
油灯闪了一下。
她抬头望向墟市入口。夜色浓重,路看不清。
但有一双脚,正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