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
凤仪宫内,几乎所有人都熬红了双眼。宫人们强打着精神,手脚却已有些麻木。冰块换了一桶又一桶,凉茶熬了一锅又一锅,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念柔的情况,时好时坏。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得吓人,但高热依旧没有完全退去。他会偶尔呻吟着要水喝,但更多的时候,是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范柔柔守在床边,几乎没有合过眼。她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她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只要儿子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倒下。
李承稷也一夜未眠。他看完了半人高的医书典籍,上面对天花的记载,无一不是“死症”、“绝症”、“十不存一”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的心。
他越看越绝望,越看越心惊。
医书上说,天花病,当以温补汗,将体内“毒邪”逼出。这与太医们之前的做法完全一致。而范柔柔的物理降温、通风、喝凉茶,在这些典籍看来,无异于引颈就戮,是加死亡的虎狼之法。
他的心,又一次被巨大的怀疑和恐惧攫住。
难道……柔柔真的错了吗?
他悄悄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那群同样一夜未眠的太医。他们虽然不敢作声,但那交换的眼神中,分明写着“看吧,我们早就说了不行”的幸灾乐祸。
李承稷的心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床边。
“柔柔,”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要不……还是让太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柔柔打断了。
“陛下。”范柔柔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您是想现在就给念柔准备后事吗?”
李承稷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按太医的法子,念柔现在应该已经被捂得疹子全,高热不退,活活烧死了。”范柔柔缓缓转过头,赤红的双眼直视着他,“现在,按我的法子,他至少还活着,还知道喝水。陛下,您是想选择一个必死的结局,还是愿意再给我……给念柔一个机会?”
她的质问,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李承稷的心里。
是啊,按太医的法子,念柔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看着范柔柔那张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心里最后的一丝动摇,也消失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一切……都由你。”
说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再也不敢去看床上的儿子。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给念柔擦拭身体的小桃,突然出一声极低的惊呼。
“娘娘!”
范柔柔的心猛地一紧,立刻俯下身:“怎么了?”
“娘娘,您看!太子殿下的额头……好像……好像出汗了!”小桃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出汗?
范柔柔连忙伸出手,用自己冰凉的手背,轻轻贴上念柔的额头。
那里,果然有一层细密的、湿润的薄汗!
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汗!
高烧不退的人,最怕的就是无汗。一旦出汗,就说明身体的机能正在恢复,正在靠自己的力量散热!
“药婆婆!”范柔柔的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这一次,是喜悦的哭腔。
药婆婆快步走来,伸手在念柔的颈后探了探,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对着范柔柔,重重地点了点头:“娘娘,太子的烧,开始退了。”
烧,开始退了。
这五个字,比任何仙丹妙药都管用。
李承稷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也伸手去探念柔的额头。
那潮湿的触感,让他这个九五之尊,在这一刻,激动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