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窝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张牙舞爪。五颜六色、由旧霓虹灯管或变异荧光生物器官改造的简陋灯牌在杂乱的建筑间亮起,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的异味里,又加入了劣质酒精和某种刺激性烟草的辛辣。醉醺醺的喧哗、口角升级成的打斗、阴影里短促的闷响和呻吟,构成了夜晚的主旋律。
白虹像个幽灵般穿行在狭窄、泥泞且堆满垃圾的巷道里。他没穿白天那套便于活动的猎装,而是换了件更破旧、沾染着可疑污渍的罩衫,脸上也抹了点灰,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不起眼的、挣扎求生的底层混混。只有那双在暗处依然清亮的眼睛,和腰间用破布缠裹起来的“青影”短刀,透露出不同。
“漏勺酒馆”的招牌是一块歪斜的、锈穿了十几个洞的旧铁皮锅,用铁链吊着,在夜风中吱呀作响。门口倚着两个抱着胳膊、眼神凶狠的壮汉,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进出的人大多神色警惕,行色匆匆。
白虹低着头,肩膀微缩,模仿着一种畏缩又带着点急切讨生活的姿态,侧身从两个门卫中间挤了进去。一个门卫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骂了句脏话,他顺势踉跄一下,点头哈腰,混进了里面浑浊的空气中。
酒馆内部比想象中更大,也更混乱。空间由几个打通了的旧集装箱和预制板房构成,低矮的天花板上垂着裸露的电线和滴着粘稠液体的管道。昏黄摇曳的灯光来自挂在各处、用变异生物油脂做燃料的简陋油灯。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成实质,劣酒、汗臭、呕吐物、血腥味,还有某种兴奋剂燃烧的甜腻气息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
几张粗糙的金属桌子边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满脸伤疤的佣兵、眼神狡黠的走私贩、衣着暴露招揽生意的女人、输了钱骂骂咧咧的赌徒、以及更多面目模糊、只露出一双警惕或麻木眼睛的阴影。中央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区域,正在进行着一场粗野的角力,两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扭打在一起,周围围了一圈呐喊下注的人。
白虹眯着眼,迅扫视全场。他没有直接去打听“沙狐”,而是先蹭到吧台边——那是一个用旧卡车引擎盖改造的长条。酒保是个独臂的秃顶男人,脸上有一道纵贯左眼的可怕伤疤,正用仅剩的右手麻利地擦拭着脏兮兮的杯子。
“最便宜的。”白虹将一枚最劣质的铜板拍在油腻的台面上,声音沙哑。
酒保眼皮都没抬,用一个豁口的陶杯接了半杯浑浊的、冒着可疑气泡的液体推过来。白虹端起来,假意啜饮,实则将难闻的气味挡在鼻前。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嘈杂声浪中的信息碎片。
“……东边‘哭泣岩’附近又现了几具干尸,血都被吸干了,像是‘血蚊群’过境……”
“……‘铁爪’的人明天要去‘垃圾峡谷’深处碰碰运气,据说那里翻出了一辆旧时代的装甲运兵车残骸……”
“……南边商路?呸!‘裂齿’商队三天前出去就没影了,电台呼叫只有杂音……”
“……听说‘沙狐’老大今晚要在这谈笔大生意?不知道又是哪个冤大头……”
最后一句飘进耳朵,白虹眼神微动。他不动声色地端着杯子,挪到了一个更靠近角落阴影的柱子旁,这里视野更好,也能隐约听到旁边一张小桌上几个看起来像是独立猎人或小型拾荒队头目的人的谈话。
“沙狐那家伙,胃口越来越大了。”一个脸上有刺青的光头低声抱怨,“上次‘黑狗’他们那队人,说是合作探索旧工厂,结果就‘黑狗’一个人半死不活地爬回来,东西全没了。”
“嘘!小声点!”他对面一个戴着破旧护目镜的男人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沙狐的人无处不在。不过……听说他最近搭上了一条新线,好像跟南方某个大家族有关,油水足得很。”
“大家族?跑到这鬼地方来?”第三人是个精瘦的老头,啐了一口,“我看是肥羊还差不多。沙狐最喜欢这种自以为有背景、实际两眼一抹黑的‘贵客’了。”
白虹正凝神细听,酒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围在角力场边的人群被粗鲁地推开,七八个穿着相对统一、皮质护甲上烙着一个抽象狐狸头标志的汉子走了进来,为的是个中等身材、留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黄胡子、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阴冷的男人。他脸上带着看似和煦的笑容,但笑容未达眼底。
“沙狐老大!”
“老大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或真或假的奉承声。
这就是“沙狐”。白虹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更好地隐没在柱子的阴影里。
沙狐显然很享受这种拥簇,他挥挥手,像检阅部队一样扫视全场,目光尤其在那些看起来像是外来者、或者携带了有价值货物的人身上停留。他的目光几次扫过白虹所在的角落,但看到只是个不起眼的、缩在阴影里喝劣酒的穷小子,便毫不在意地移开了。
最终,沙狐带着他的人,占据了酒馆里唯一一张铺着脏兮兮绒布、相对“体面”的桌子。他坐下,立刻有人奉上酒水——看起来比吧台那些高级不少。
白虹耐心等待着。他知道,像沙狐这种人,不会只是来喝酒摆谱的。
果然,没过多久,酒馆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三个人。看到他们,白虹的眼瞳骤然收缩!
领头的是个穿着陈旧但浆洗得挺括的深色外套、头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眼神锐利而精明。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虽然穿着便装,但站姿和眼神都透露出训练有素的痕迹。更重要的是,白虹认得他们——是今天白天在轮轴广场远远瞥见过的、另一支看起来比较正规的小型商队的人!当时雷娅还留意过他们,但因为对方似乎货物已满,没有接触。
这支商队的人,怎么会和沙狐搅在一起?而且看那领头中年人的表情,虽然保持着镇定,但眉宇间有一丝压抑的焦灼和……屈辱?
沙狐看到来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热情地(假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站起身:“哎呀,李掌柜!可把您盼来了!快请坐!”
被称作李掌柜的中年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带着护卫在沙狐对面坐下。他们的谈话声音压得很低,但白虹所在的角落距离不算太远,加上他远常人的听力,隐约能捕捉到一些关键词。
“……沙狐老大,您上次提的‘过路费’……实在太高了,我们小本生意……”
“……李掌柜,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南边路多不太平您也知道,我提供的可是‘安全保障’,贵有贵的道理……”
“……可是……我们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