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南三河的水流似乎也缓了下来,水色比夏日更显浑浊沉郁。
姬家堂屋的土墙上,挂上了一排崭新的物件——
那是姬忠楜用多挣的工分换来的,五个孩子的家庭汇报书。
红纸黑字,如同小小的旌旗,昭示着这个河西之家的某种倔强。
晚饭后,昏黄的油灯被特意拨亮了些。
一家老小,除了最小的永洪已蜷在奶奶脚边睡熟,其余的都围坐在小泥桌旁。
空气里弥漫着棒面粥的余温和一种无形的肃穆。
昊文兰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脸色在灯光下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朝永海点点头。
姬永海站起身,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取下写着自己名字的那本汇报书。
红纸粗糙,墨迹尚新。
他翻开,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朗:
“姬永海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秀(算术名列年级第一)。
尊敬师长,团结同学。劳动积极,协助班务工作认真负责。
望戒骄戒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班主任:李卫东。”
他一字一顿,念得清晰而缓慢。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甸甸的稻谷,落进屋里每个人的心里。
念完,他抬眼看向母亲。
昊文兰微微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紧抿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永海的心,却像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攥了一下。
他想起无数个在油灯下演算到额头撞桌、烧焦头的夜晚;
想起清晨河滩拾粪时刺骨的寒风;
想起石桥上那些刺耳的嘲笑……
这一切,似乎都在母亲这无声的颔里,化作了河底滋养水草的淤泥。
接着是永英。
她有些紧张地接过自己的汇报书,手指微微抖。
灯光下,她脸颊上还有白天拾棉花时被棉桃划出的浅浅红痕。
“姬永英同学:学习态度端正,进步显着(语文成绩提高很快)。
遵守纪律,热爱劳动(在拾棉花等集体劳动中表现突出)。
性格内向,望课堂上能更积极言。班主任:陈向阳。”
她念到“进步显着”时,声音明显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念完,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母亲。
昊文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道红痕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开,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永英的眼眶却悄悄红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进步显着”背后,是熬了多少个夜晚,在油灯下对着课本一遍遍死记硬背,是白天拾棉花时,把记在破纸条上的生字词塞在棉桃里,一边劳作一边默默背诵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