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壁垒的震荡余波在星空间缓缓平息,韩老与秦烈用魂血铸就的守护阵图在壁垒核心流转不息,血与星交织的光芒将晶石甬道映照得如同神只心室。苏清玥背靠冰冷的晶壁滑坐在地,霜白长铺散如雪,指尖死死扣住怀中那枚青玉铃铛。
铃身滚烫,内里那片微缩的混沌星海旋转迟滞,核心处那点湛蓝心光微弱得只剩萤火,每一次明灭都牵扯着她神魂剧痛。她将染血的唇贴上铃壁,声音嘶哑:“林陌,听见了吗?壁垒守住了…韩老他…”喉间哽咽,后面的话被翻涌的血气堵住。一滴泪砸在铃上,瞬间被高温蒸,只余淡淡咸涩。
就在此刻,铃铛毫无征兆地猛然一震!
嗡——!
并非清越钟鸣,而是沉闷如古兽低吼的震颤。铃壁内部,那片星海深处,一缕蛛丝般的漆黑粘液凭空滋生,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晕染开来!所过之处,缓慢旋转的星辰轨迹骤然扭曲、停滞,如同被无形巨手搅乱的棋局!
“魔纹反噬?!”苏清玥瞳孔骤缩。混沌钟击退石像恶念本体,自身亦被深渊污秽侵染!她不顾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强行调动仅存的情火灌入铃中。湛蓝光晕亮起,勉强将那缕扩散的黑气逼退寸许,却如杯水车薪。
更糟的是,那点属于林陌的湛蓝心光,在黑气蔓延的压迫下,竟开始向内坍缩,光芒愈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不…”苏清玥脸色惨白如纸,毫不犹豫并指如刀,狠狠刺向自己心口!指尖穿透皮肉,精纯的本源魂血裹挟着情火被逼出,化作一道纤细却灼目的血线,源源不断注入青玉铃铛。
铃身滚烫如烙铁,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线融入,星海中的湛蓝心光似乎汲取了力量,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然而,那缕黑气仿佛被激怒,骤然膨胀!无数细密的、扭曲的魔纹自黑气中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攀附上旋转的星辰,贪婪吮吸着苏清玥注入的生命本源!
“呃啊——!”苏清玥浑身剧颤,感觉自己的神魂如同被亿万根冰冷毒针同时穿刺、撕扯!霜白的长以肉眼可见的度蔓延向根,眼角瞬间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强行以寿元与魂血喂养混沌钟对抗魔染,代价惨烈如凌迟!
“苏仙子!”远处护法的玄诚子察觉异样,惊骇欲冲来。
“别过来!”苏清玥厉喝,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她太清楚混沌钟魔染爆的恐怖,寻常修士靠近只会被瞬间污染同化。她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眼中情火再次升腾,心口魂血涌出更快,死死抵住那疯狂蔓延的魔纹。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绝望的拉锯中——
嗡…!
青玉铃铛突然停止了震颤。内部翻腾的星海与魔纹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爆!
苏清玥只觉神魂一轻,眼前景象天旋地转!晶壁甬道、血星阵图、玄诚子惊骇的脸…所有一切都飞褪色、模糊、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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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炊烟暖,幻境锁魂深**
意识沉浮,再睁眼时,刺骨的壁垒寒风与浓重的血腥气已消失无踪。
微风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拂过面颊,耳畔是熟悉的溪水潺潺,间或有几声慵懒的牛哞。苏清玥现自己站在一座小小的村落外,脚下是湿润的田埂,远处低矮的山丘环抱着一片宁静的屋舍。夕阳熔金,给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顶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袅袅炊烟笔直地升向被染成橘粉色的天空。
青石村。
那个只存在于林陌破碎记忆与午夜梦回中的故乡,那个被血煞门付之一炬、埋藏了他所有血泪与仇恨起点的微末村落,此刻竟如此鲜活、完整地呈现在眼前。真实得…令人心头颤。
苏清玥心猛地一沉。深渊恶念侵染混沌钟后,竟在钟内空间,为林陌编织了如此一个完美无缺的幻境牢笼!以他心底最深的眷恋与渴望为饵,诱他沉沦!
她抬步向村中走去,步履沉重。村口那株老槐树枝叶繁茂,树下几个总角孩童正围着一位须皆白、面容慈和的老者。老者手中草茎翻飞,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便跃然指尖,引来孩童们阵阵欢呼。是青石村的老村长,那个在血夜中为护林陌而死的老人。
“林陌哥哥!”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眼尖,现了苏清玥…不,是现了她身后。小女孩雀跃着跑来,手里还捏着刚编好的草蝴蝶,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苏清玥霍然转身。
夕阳的光晕里,一个穿着洗得白的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的少年,正扛着一小捆柴禾,慢悠悠地从田埂那头走来。他脸上还带着劳作后的薄汗,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懒洋洋的笑意,眼神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未被污染的溪水。那是十五岁的林陌,尚未背负血海深仇,未曾踏上尸山血海的修仙路,只是一个守着祖屋、放牛砍柴、在夕阳里归家的平凡少年。
“阿草,慢点跑。”少年林陌笑着接住扑过来的小女孩,顺手把草蝴蝶别在她的小辫子上,动作自然熟稔。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苏清玥所在的位置,却如同穿过一片透明的空气,没有任何停留,只有对这片土地、这些亲人最纯粹的温柔。
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苏清玥的心窝,缓慢地搅动着。她见过他浴血搏杀时的狠厉,见过他算计仙门时的深沉,见过他痛失至亲时的癫狂…却从未见过如此刻般,毫无负担、自肺腑的安宁笑容。这笑容越是干净温暖,就越衬得现实残酷如地狱。深渊恶念何其歹毒,它洞悉人心最深的软肋,用最温柔的刀,剜最痛的肉。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循着那丝微弱却顽固的感应,走向村西头那座熟悉的篱笆小院。
院门半掩,灶房里飘出诱人的饭香。一个荆钗布裙、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摘菜,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院外的小路,眼神里满是等待的温柔。是林陌的母亲。
篱笆墙边,一个穿着灰扑扑旧道袍、头乱糟糟如同鸡窝的老头,正背对着院门,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泥地里写写画画。他脚边还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米酒。
“臭小子!砍个柴磨蹭到日头落山!饭都凉了!”老头头也不回,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声音粗粝沙哑,却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亲昵,“还有心思逗阿草玩?让你画的‘小聚灵阵’阵纹画熟了吗?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惫懒性子,炼气三层都够你熬到胡子白!朽木!烂泥!道祖爷怎么不开眼收了你这么个榆木疙瘩徒弟!”
是韩老。
苏清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幻境中的韩老,骂人的腔调、恨铁不成钢的神态,甚至那乱糟糟的头和破碗里的劣酒,都与记忆中的恩师分毫不差!这恶念不仅复刻了场景,更窃取了林陌心底最珍贵的记忆碎片,将韩老的神韵模仿得惟妙惟肖!
“知道了知道了,师父,您老消消气。”少年林陌扛着柴禾走进院子,脸上带着无奈又讨好的笑,随手将柴禾垛在墙角,动作麻利。他走到韩老身边蹲下,探头去看地上的鬼画符,“您看,这‘巽’位的风眼流转,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收三分力?上次引风差点把王婶家的鸡窝掀了…”
“放屁!”韩老一树枝抽在他手背上,留下道浅浅红痕,“力收三分?阵眼灵力流转就断了!引风掀鸡窝那是你‘离’火位灵力灌猛了!狗脑子!说了多少遍,阵道如烹小鲜,火候差一丝,味道谬千里!”他嘴上骂得凶,浑浊的老眼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显然对徒弟能看出问题颇为满意。
“是是是,师父教训的是。”林陌也不恼,嘿嘿笑着,拿起树枝,认认真真地在泥地上重新勾勒起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母亲在灶房门口看着这一老一少,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转身去盛饭。小院里弥漫着柴禾的烟火气、饭菜的香气,还有韩老间歇性的呵斥与林陌偶尔的辩解。
温馨,宁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满足。一个少年,有家可归,有母可孝,有师可敬,有平凡却安稳的未来可期。这是林陌踏上仙路后,在无数个血腥长夜里,用尽所有力气去幻想、去奢求却永远无法再触及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