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水噬骨销魂。
林陌坠入黑河的瞬间,寒意并非刺骨,而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扎进骨髓。粘稠的河水裹挟着沉淀万年的怨毒与死气,疯狂侵蚀着道台裂痕。暗红煞气如同饿狼嗅到血腥,挣脱混沌根基的束缚,咆哮着反噬!剧痛撕裂识海,比在冰原直面玄冥威压更甚百倍。视野被墨汁般的黑暗吞噬,唯有丹田深处那道横贯道台的裂痕,在意识沉沦的深渊里,燃烧着绝望的暗红血光。
“笨主人…撑住…”钟灵的意念细若游丝,残铃在他腰间疯狂震颤,铃壁滚烫,暗金混沌气艰难地涌出,试图包裹他残破的躯壳,却在忘川污秽的侵蚀下出“滋滋”哀鸣,如同沸汤泼雪。
冰冷、窒息、无边的黑暗和体内撕裂般的痛苦,构成了永劫的地狱。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来自河底,而是来自河床深处某个不可测的方位。忘川粘稠的黑水被这股力量强行撕开一条通道,形成一个狂暴的漩涡。林陌残破的身躯像一片落叶,被无可抗拒地卷了进去。混沌气流形成的护罩在漩涡恐怖的撕扯力下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啵”的一声彻底破碎!
轰——!
天旋地转,光怪陆离。时间与空间在漩涡中失去了意义。林陌只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高旋转的碾磨机里,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出哀鸣。道台裂痕处,煞气与混沌根基的搏杀被这狂暴的外力强行打断,却留下了更深的创伤。他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是血煞老祖那暴怒的厉啸被漩涡彻底吞噬的余音。
……
冰冷,死寂,带着浓重铁锈与尘土混合的气味。
林陌是被冻醒的。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几乎停止运转的道台。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一片,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血翳。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勉强聚焦。
这是一处巨大的、坍塌过半的石质穹顶之下。破碎的穹顶透下几缕惨淡的、不知源自何处的幽光,勉强照亮了这方死寂的空间。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弥漫着万年尘埃和某种……金属腐朽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现自己半躺在一堆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金属残骸上。触手所及,皆是断裂的巨矛、扭曲的盾牌、碎裂的甲胄,以及无数辨不出原貌的金属碎片。这些兵器残骸巨大得乎想象,一截断裂的戟柄就比他整个人还高,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锈迹,如同凝固了万年的血痂。它们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堆积着,如同巨人的坟场,无声诉说着一场湮灭于时光长河中的恐怖战争。
“咳咳……”他试图移动,肺部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咳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冰渣的黑水——忘川的“馈赠”。全身骨骼如同散了架,右臂更是彻底失去了知觉,皮肤表面布满蛛网般的龟裂,暗红煞气在裂口下如岩浆般缓缓流淌,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钻心的灼痛。
丹田气海一片狼藉。道台那道三指宽的裂痕边缘,原本勉强维持秩序的灰白能量早已崩解消散。暗红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占据了裂痕的大部分区域,正贪婪地蚕食着边缘残存的暗金混沌根基。青铜色的时光符文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只在煞气最狂暴冲击时才会微弱地闪烁一下,勉强阻止着裂痕的彻底崩塌。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林陌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境界……在崩塌的边缘。炼气?筑基?或许连炼气都不如。他现在只是一个被煞气侵蚀、道基濒毁的废人。
“钟…钟灵?”他在识海中艰难呼唤。
“……痛……”过了许久,一个细弱蚊蚋、带着哭腔的意念才断断续续传来,“笨主人……差点……就碎了……这里……好重的兵戈杀伐气……八荒……八荒戟在躁动……”
八荒戟?林陌心中一动。他强忍剧痛,集中残存的神念,沉入识海深处。在翻腾的煞气迷雾中,他“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凶戾的戟影。那是他降服八荒戟时,兵主残念与自身煞气结合后留下的烙印。此刻,这道烙印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正不安地躁动着,出渴望的嗡鸣,似乎与这片遗迹中弥漫的某种气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兵主遗迹!钟灵提到“兵戈杀伐气”,再加上这堆积如山的巨大兵器残骸……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林陌心头。难道忘川河底那个漩涡,将他卷入了兵主陨落的古战场核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碎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音微弱,但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林陌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仅存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间——凡铁长剑已在情花谷损毁,只剩那枚残破的铜铃。他艰难地侧过头,循声望去。
幽暗的光线下,一堆断裂的青铜巨柱后方,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蜷缩着,微微颤抖。素白的衣衫被污血和忘川黑水浸染得斑驳不堪,几乎看不出本色。肩胛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被简陋包扎过,但渗出的鲜血已将布条染透,边缘凝结着黑紫色的冰晶——那是藤蔓王的毒刺与忘川污秽混合的产物。她脸上覆盖的面纱早已不知去向,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曾经清冷如冰魄的容颜此刻毫无血色,双唇紧抿,呈现一种病态的灰紫色。最令人心悸的是脖颈——那些青黑色的毒纹并未因离开忘川而消退,反而如同获得了某种滋养,颜色更深,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已悄然攀爬至下颌边缘,甚至有几缕细小的黑色纹路,正试探性地向耳后和太阳穴延伸,如同恶毒的藤蔓在蚕食着最后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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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清玥!
她还活着!但状态……比林陌更糟。冰魄本源几乎枯竭,寒毒在混沌血气压制减弱后疯狂反扑,肩头的贯穿伤更是雪上加霜。她似乎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挣扎,身体无意识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肩头的伤口,带来难以抑制的痛苦呜咽。
看到她的瞬间,林陌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攥紧。坠河前将她推走的决绝,此刻化作了无边的后怕。若她未被时光之力送走,若她与自己一同卷入这河底魔窟……他不敢想下去。
“清玥……”嘶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血沫。
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苏清玥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冰蓝色的瞳孔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蒙着一层涣散的灰翳。她花了数息时间才聚焦看清林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不出声音,只是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林陌低喝,强提一口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每动一下,道台裂痕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臂的煞气灼烧感更甚。他爬到苏清玥身边,浓重的血腥味和深渊寒毒特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伸出左手,想查看她肩头的伤势,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被血浸透的布条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冰寒,以及布条下隐隐搏动着的、带着恶意的深渊气息。他的手僵在半空。
“冷……”苏清玥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身体抖得更厉害,冰蓝的瞳孔因剧痛而微微收缩。她脖颈上的毒纹似乎感应到她的痛苦,颜色又深了一分。
林陌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不再犹豫,左手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肩膀,避开伤口,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半揽入怀中。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抱着一块万年玄冰。他调动丹田内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的混沌本源,艰难地引导着它,混合着生命的热力,透过掌心,缓缓渡入苏清玥体内。
“呃……”温暖混沌气息的注入,让苏清玥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身体本能地向他怀中更深处蜷缩,汲取那微弱却真实的热源。她的额头抵在林陌颈侧,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两人贴得极近,林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能听到她微弱急促的心跳,能嗅到她丝间混杂的血腥、寒毒阴冷和他自己身上散的煞气腥甜。
这亲密的姿势在绝境中显得如此自然,又如此绝望。没有旖旎,只有相互依偎取暖的悲凉。林陌的左臂环抱着她,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煞气侵蚀的剧痛似乎都被怀中人冰冷的体温暂时麻痹。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冰凉的顶,感受着她微弱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
“煞气……”苏清玥在他颈窝处出模糊的气音,气息微弱得如同叹息,“……又重了……”
她感觉到了。即使在她如此虚弱的状态下,她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他道台深处那更加狂暴肆虐的兵主煞气。
“死不了。”林陌学着她之前的语气,声音嘶哑,手臂却收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那可怕的冰冷,“你呢?毒纹……”
“……饿。”苏清玥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说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字眼。不是痛,不是冷,是饿。她体内的混沌血气在与寒毒的拉锯战中,正疯狂消耗着她本已枯竭的生命本源。
林陌一怔,随即一股酸涩涌上喉头。他环顾四周,只有冰冷的金属废墟和亘古的死寂。哪里去找食物?修士虽能辟谷,但那是建立在灵力充沛的基础上。此刻两人道基濒毁,灵力枯竭,又与凡人何异?
“忍忍。”他只能干涩地吐出两个字,将体内最后一点混沌血气毫无保留地渡给她,维持她那点微弱的生机。残铃贴着他的腰腹,在苏清玥靠过来的瞬间,似乎也感应到了她体内那源自冰魄的极寒气息,铃壁内黯淡的青铜符文竟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时光涟漪悄然扩散,竟让苏清玥体内寒毒与混沌血气的搏杀稍稍缓和了一瞬。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给了林陌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抱紧怀中冰冷的身体,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最后的温度,在死寂的兵戈坟场中,对抗着无边的绝望。
时间在死寂与伤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日。林陌依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残骸,半抱着苏清玥,两人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道台的剧痛和身体的冰冷麻木交织,意识在清醒与沉沦的边缘反复拉扯。
突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金属质感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林陌识海深处响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道台裂痕中那道躁动的八荒戟烙印!这嗡鸣带着一种奇异的渴望与呼唤,如同离家的游子感应到了故乡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直沉寂在他腰间的残破铜铃,也猛地一震!
“呀!”钟灵虚弱却带着极度惊诧的意念尖叫起来,“是它!是那个大块头!它在这里!就在这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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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陌被这突如其来的悸动惊醒,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什么大块头?”他在识海中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