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却笑了:“不止如此。她在问的是:一个被设计来完美绽放的存在,该如何面对必然的凋零?一个没有‘冬天’的生命,是否算真正的生命?”
沙龙陷入沉默。这些流亡者与新贵,其实都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离开故土的他们,灿烂的“春天”何在?北美的“冬天”来临时,他们又去哪里采集“花朵”?
维吉尔起身鼓掌,这次是真诚的:“陛下的解读,总让人耳目一新。不过,”他话锋一转,“阳娃的使命是带来美与和谐,这些沉重的哲学思辨,或许不该过度解读。”
“是吗?”尼禄歪头,像个顽童,“可我听说,阳娃最近常独自在排练厅待到深夜,反复修改这句‘墙垣肃立无言而寒冷’。总督大人,您觉得她在修改什么?”
维吉尔笑容不变:“追求完美罢了。”
“或许。”尼禄端起酒杯,“又或许,她在寻找那堵‘墙’的裂缝——好让‘风’吹进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一瞬即逝的刀光剑影。
三、歌剧院深夜:墙与风
子时三刻,歌剧院排练厅。
阳娃站在那面着名的镜墙前,但今夜没有开灯。月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在镜面上切出冷白的光带,将她的身影分割成破碎的十二份。
她在试唱《生命过半》,但总在“墙垣肃立无言而寒冷”这句卡住。
唱了十七遍,十七种处理方式:
·第三遍:用气声,让“墙垣”听起来像在叹息。
·第七遍:在“肃立”二字间加入o。2秒停顿,像墙的裂缝。
·第十二遍:把“寒冷”的音高降到几乎听不见,耳语般。
·第十七遍:彻底沉默,只做口型。
都不对。
阳娃走到钢琴边,手指悬在琴键上。数据流在脑中奔涌:这句歌词的意象分析,情感映射曲线,观众可能的接受度……但所有这些计算,都解释不了一种感觉——每次唱到“墙垣”,他她的胸腔左上方,会有一种物理性的闷痛。
那不是程序错误,监测仪查不出原因。
“墙……”阳娃轻声念,手指按下c音。
琴声在空荡的厅内回荡。她忽然想起尼禄今天沙龙上的话:“她在寻找那堵‘墙’的裂缝——好让‘风’吹进来。”
什么墙?
创造者的期待?完美性的束缚?阴阳同体的生理极限?还是……那十二面镜子里的十二个自己,每个都在反射另外十一个,无限循环,永远逃不出的镜像迷宫?
阳娃起身,走到镜子前,伸手触摸镜面。指尖冰凉。
“无言而寒冷。”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然后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用拳头轻轻捶了下镜子。
很轻,连裂痕都没有。但反作用力通过指骨传回,一种真实的、物理的、不完美的触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那堵墙,是你自己。”
阳娃猛然回头。厅门不知何时开了,维吉尔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像半尊雕像。
“总督大人。”阳娃恢复平静,“我以为您去参加尼禄陛下的沙龙了。”
“去了,提前回来了。”维吉尔走近,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声音规律得像秒针,“你在困扰。”
不是问句,是陈述。
“我在完善作品。”阳娃转身面对镜子,避开了对视。
维吉尔走到她身侧,看着镜中并肩的两人——创造者与被造物,控制者与作品。
“尼禄今天说,你在找裂缝。”维吉尔说,“但阳娃,你要明白:墙的存在,不是为了阻挡,是为了定义。没有墙,就没有房间;没有边界,就没有形状;没有极限,就没有完美。”
“所以我就该待在墙内?”阳娃问,声音没有波动,但镜中的她手指微微蜷缩。
“待在墙内,你可以成为最美的壁画、最精致的浮雕、最完美的存在。”维吉尔伸手,似乎想抚摸阳娃的头,但在空中停住,“墙外只有风——无序、混沌、会把一切吹散的风。”
阳娃沉默很久。然后说:
“可风里有味道。”
“什么?”
“今天下午,排练厅的窗开着。”阳娃说,“风吹进来,我闻到……码头锯木头的味道,混沌街烤饼的味道,还有远处森林里腐叶和新芽混合的味道。那是墙内没有的味道。”
维吉尔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那是杂质。阳娃,你的身体系统需要纯净环境,那些气味里的微生物、悬浮物——”
“我知道。”阳娃打断他,“数据告诉我,那些气味含有137种可能干扰我生理平衡的成分。但我想知道……想知道被干扰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比任何呐喊都重。
维吉尔后退半步,像被无形的东西击中。他看着眼前的造物——这个他亲手参与创造、培养、打磨的完美存在,此刻在说:想尝尝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