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囊瞳孔骤然收缩——腐心粉!这是九幽盟秘传的至邪之物,一旦接触活人血气,便会立时引爆其中蕴藏的猛烈蛊毒!这些倭寇,竟是打算将这些无辜孩童的身体,直接改造成邪力传导的媒介,让他们在极致痛苦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悄悄从药囊中取出金线莲膏,涂抹在指尖,准备等这些倭寇离开后,立刻冒险出去处理掉那被动了手脚的玄铁牌。然而,他全神贯注于玄铁牌和为的倭寇,却未曾注意到,那几名倭奴之中,有一个落在最后、身形略显瘦削的身影,在转身离去前,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往他们藏身的暗格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犹豫之色。
北漠,万龙窟。
无休无止的暴风雪,依旧是这片苦寒之地唯一的主旋律。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朔风卷挟着,狂暴地抽打在天地间的一切事物上。冷千绝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伫立在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之前。他那杆名震北漠的绝灭枪,斜斜插在身旁的雪地中,玄铁打造的枪身在漫天素白中泛着幽冷的微光。枪杆之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痕赫然在目——那是昨日与倭寇领佐藤三郎及其麾下死士浴血搏杀,拼死护住龙脉倒影不致被夺时,留下的惨烈印记。
冷千绝重重颔,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探入冰缝之中。指尖传来的,是刺骨的奇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纯正的脉动。他触摸到的,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呈现出半透明质地的奇异冰晶。冰晶内部,隐隐包裹着一团淡金色的、不断流转变化的龙形光晕——这正是北漠龙脉的一丝倒影,是父亲冷啸天当年豁出性命,也誓要守护的边疆气运所在。“我父亲在世时常说,”冷千绝开口,声音因寒冷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边军与江湖人,从来就不是敌人。袍泽与侠士,守护的都是身后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孩提时,父亲与张都尉在军帐之中,围着火炉饮酒畅谈的景象。那时,父亲拍着张都尉的肩膀,声音豪迈:“兄弟,你我联手,定要守住这北漠商道镖路,绝不能让倭寇的铁蹄,踏进中原半步!”“此次,待破了观星台邪祭,”冷千绝收回手,目光灼灼地看向张都尉,“我冷千绝,便带领铁血旗的精干弟子,扎根北漠,为江湖同盟守住这条商道!凡我铁血旗旗帜所至,必护镖队商旅周全!昔日父辈未能竟全功之遗憾,绝不容再现!”
张都尉闻言,翻身下马,厚重的军靴踏在雪地上,出“嘎吱”闷响。他走到冷千绝面前,抬手用力拍了拍他冰冷的肩甲,眼中满是激赏与慨然:“好!有志气!老旗主在天之灵,若闻此言,亦当欣慰!他的遗志,便由你我,共同完成!”说着,他从贴身的皮袄内层,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张皮质地图,地图边缘已磨损得起了毛边,显然年代久远。他将其展开,指着上面用朱砂精心标注的一条蜿蜒路线,“这条秘道,乃是老旗主当年,带着一帮生死弟兄,凭借血肉之躯,一铲一镐,秘密挖掘而成。入口隐蔽,可直通观星台底层,巧妙避开了禁军的大部分布防区域。只是……年深日久,加之北漠苦寒,秘道内部有几处生了冰塌,你们行进之时,务必万分小心。”
冷千绝接过这张沉甸甸的地图,指尖缓缓划过上面那些熟悉的标记。当指尖停留在一处刻画着简洁却传神的“狼头”图案旁时,他动作一顿。那是铁血旗独有的记号。“这是我父亲……当年设下的机关?”
“没错!”张都尉肯定道,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笑容,“老旗主当年便说,世事难料,若日后铁血旗遭遇大难,陷入绝境,这处机关或可阻敌一时,为弟兄们争取一线生机。机关之内,他还特意藏了些不易腐坏的干粮,以及治疗冻伤、刀伤的药物,都是当年便备下的。”
冷千绝默然,将地图紧紧攥在掌心,一股混杂着酸楚与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心房。父亲……即便早已离去多年,却仍在冥冥之中,为他和铁血旗,铺就了一条最后的生路,留下了一份无声的守护。他霍然转身,面向身后在风雪中依旧挺立如松的十余名铁血旗弟子。这些弟子,人人带伤,衣衫褴褛,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都听见了!收拾行装,检查兵刃,半个时辰后,出!”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风雪谷中回荡,“都给我记住!我们此行,护送的不是普通物件,是北漠的龙脉倒影,是破除邪祭、拯救千童的关键!它,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要重要!哪怕拼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定要将其安全送至观星台星脉锁阵眼!”
“誓死完成任务!”弟子们齐声应和,怒吼声汇聚一起,竟暂时压过了风雪的咆哮。冷千绝不再多言,俯身拔出绝灭枪,仔细拂去枪尖凝结的冰碴,露出其下森寒锋利的刃口。佐藤三郎的残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定然还在附近区域游弋徘徊,他必须尽快出,绝不能给这些倭寇任何可乘之机。
观星台顶层,祭台核心区域。
与外界的风雪、地底的阴暗截然不同,这里被无数巨大的牛油蜡烛和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了浓郁檀香与隐隐血腥的怪异气味。魏国忠身披绣着狰狞蟒纹的华贵袍服,慵懒地靠坐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座椅上。他手中拿着一张刚刚由心腹呈上的“活祭名册”,名册之,用刺目的朱砂写着“困童已捕获八百,尚缺二百”。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随手将名册掷给侍立一旁的王振声,声音尖细而阴柔:“陆九章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联合一群乌合之众,便妄想破了本座的祭台?呵,天真!本座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他究竟要如何从这星脉锁中,救出这上千名孩童!”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绕在王振声身上,“传令下去!七月初七,子时三刻,准时启动‘活祭’大典!若届时差的那两百个孩童还未凑齐……就去附近的村镇,‘征调’一番。反正,那些贱民家中养出的孩童,命如草芥,死了,也不足惜。”
王振声躬身双手接过名册,态度恭谨至极。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扫过名册上那一个个冰冷名录对应的孩童姓名时,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其中一个名字,他认得!那是他一位远房表姐的独子,上月家中托人带信,还说孩子不幸被流窜的倭寇掳走,生死未卜……没想到,竟赫然在这“祭品”名单之上!他猛地想起幼时家道中落,寒冬腊月里,是那位表姐省下口粮,一针一线为他缝制过一件御寒的棉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可他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嗯?”魏国忠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他瞬间的异样,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语气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意,“怎么?你对本座的命令……有意见?”他轻轻摩挲着座椅扶手上镶嵌的一颗黑色宝石,慢条斯理地道,“王振声,你可要时刻牢记,你能有今日之地位权势,是谁赐予你的。若非本座提拔,你至今仍不过是司礼监一个籍籍无名、任人践踏的小太监。若你敢在此关键时刻,心怀鬼胎,耍什么花样……哼,别忘了,你那老迈的母亲,如今可还在京城天牢最底层,‘安享晚年’呢。”
王振声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连忙将腰弯得更深,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惧:“属……属下不敢!属下对九千岁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属下这就去传令,确保七月初七,活祭大典万无一失!”他慌忙转身,便要退下。
“且慢。”魏国忠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一事。去把沈青囊那个女儿,叫什么……素素的,也给本座‘请’过来。那丫头的血脉有些特殊,是上好的药引,正好能给这次的活祭大阵,再‘加一份料’,确保万全。”
王振声的脚步猛地一顿,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阵阵紧。素素……那是沈青囊的命根子啊!若真抓了她,以沈青囊那外柔内刚、不惜鱼死网破的性子,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属下明白。”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祭台。
直至转过回廊转角,确认无人跟随,王振声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起来。他脸色煞白,冷汗已浸湿了内衫。挣扎片刻,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用于记录杂事的便签和一支短小的炭笔,手指颤抖着,在纸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祭台简图,旁边写下一个“七”字,迟疑一瞬,又用力划掉,改成了一个潦草的“六”字。他将纸条紧紧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必须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警告陆九章他们,活祭可能提前!可是……母亲……他死死咬住牙关,眼中充满了痛苦的挣扎与无能为力的绝望。
云梦泽,午后。
陆九章站在药田旁,刚查看完几株新移栽的金线莲的长势,叶轻舟便如一阵轻风般掠至他面前,单膝点地,身上劲装还带着疾行时沾染的草屑与尘土。
“宗主!”叶轻舟语气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忧急,“星脉锁附近,倭寇残部活动异常频繁!属下亲眼所见,他们不仅在加固封锁,还在周边数个村镇大肆搜捕孩童,行为猖獗,看样子,是想尽快凑齐千名困童之数,完成那邪祭!”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陆九章,眼神锐利,“而且,属下在星脉锁外围探查时,现了影盟暗哨活动的痕迹!他们隐匿身形,似乎在等待什么指令,或者……接应什么人!”
陆九章的眉头深深皱起,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腰间的紫檀木算盘,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冰凉的算珠,出细微的“嗒嗒”声,大脑飞运转,权衡着各方局势。“眼下同盟人手需分三路行事,”他沉吟道,“云梦泽大本营,必须留有足够人手,防备倭寇袭扰,稳定药农民心;北漠方向,冷旗主那边需要接应,确保龙脉倒影万无一失;如此算来,能即刻派往星脉锁支援沈大夫的,只能分出一支精锐小队,人数恐不会太多。”他忽然想起沈青囊之前提及的,需以“忆善印”配合金线莲膏方能彻底解救困童之法,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唐不语,”他转向正在一旁整理账册的唐不语,“你立刻将登记在册、已灌注过纯阳正气的‘平安玉牌’整理出来,尽快给沈大夫送去。玉牌中的正气,或可暂时压制孩童体内的蛊毒,争取时间。另外,从已学会‘忆善印’基础手法的药农中,挑选十名心志坚定、手法纯熟者,随你一同前往星脉锁,协助沈大夫唤醒困童!”
“是!宗主!”唐不语毫不迟疑,立刻应下,转身便要去准备。
“等等!老夫跟你们一块去!”鲁尺长老洪亮的声音响起,他拄着打狗棒,大步流星地走来,花白的须在风中飘动,“星脉锁那鬼地方,邪祟之气浓重,寻常人待久了,心神易受侵蚀。老夫这根打狗棒,虽比不上神兵利器,敲碎几个邪祟的脑袋还是够用的!再者,我丐帮的‘静心诀’,正可应对那劳什子账蛊惑乱心神之效!”
陆九章略一思忖,便点头同意:“好!有长老同往,更能保万全!”他又看向叶轻舟,“轻舟,你辛苦一趟,即刻点选五名轻功最佳的好手,先行一步,潜入星脉锁,务必找到沈大夫,告知他们倭寇可能在玄铁牌上动了手脚,内有‘腐心粉’这等阴毒之物,让他们千万小心,切勿轻易触碰!”
“遵命!”叶轻舟抱拳领命,身形一晃,已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药田尽头,度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星脉锁深处,倭奴已然离去。
沈青囊确认外面再无动静,这才带着陈阿宝,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暗格中钻出。他立刻赶到那铁笼旁,检查那枚被按在图腾眼眸处的玄铁牌。指尖刚刚触及那冰冷的牌面,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意味的邪力,便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指尖急向上攀爬!
沈青囊心头一凛,不敢怠慢,立刻将早已备好的金线莲膏涂抹在指尖,再次按向玄铁牌。说也神奇,那莹绿色的药膏一接触到牌面,立刻泛起一层温润的光泽,如同春日暖阳融化积雪,那试图反扑的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尖啸,瞬间被逼退,缩回纹路深处。
“沈大夫!快看!玄铁牌的纹路里,还有残留的黑色粉末!”陈阿宝眼尖,指着玄铁牌上那些细微的沟壑叫道。
沈青囊凝神细看,果然见到那些粉末如同附骨之疽,紧紧嵌入纹路缝隙。“果然是腐心粉……”他面色凝重,正欲想办法将这危险的玄铁牌彻底取下销毁,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倭寇的脚步声!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暗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正是之前倭寇队伍中,那个最后瞥了他们藏身之处一眼、眼神犹豫的倭奴!他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刀,寒光闪闪,却并未摆出攻击的架势,反而警惕地回望了一眼来路,随即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异域口音、却勉强能听懂的汉语急促说道:“你们……是来救这些孩子的?”
沈青囊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将陈阿宝护在身后,手中已扣紧数枚金针,沉声反问:“你是谁?意欲何为?”
“我……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逼着做事……”那倭奴汉语说得磕磕绊绊,脸上带着惊惶与急切,不似作伪,“那玄铁牌……下面……有隐藏的机关!一旦强行取下,会立刻释放出培育在里面的毒蛊虫群!你们……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从侧面……侧面撬开!”
他喘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更快,“还有……大人他们……说的活祭时间,不是对外宣称的七月初七!是……是六月十五!距离现在……只剩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