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刀头舔血,抢地盘夺财路,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五分折损?不够!远远不够!真要放开手脚替盟主、替这公约办事,这折损之数,至少要提到八分!”
冷千绝话音一顿,眼中精光爆射,提出了真正的条件:“但是!这折损放宽,不是白给的!得加一条:我铁血旗各部,因执行公约而‘折损之数’出旧规的部分,其对应的‘抚恤银’,必须与各部实际为联盟抢到的‘地盘收益’直接挂钩!抢得多,赚得多,抚恤自然丰厚!抢得少甚至亏了本,那就别怪老子缩紧裤腰带,抚恤也按比例削减!这叫‘刀头舔血之资当随收益浮动’!”
冷千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这条件看似在提要求,实则极其精明地将铁血旗的伤亡风险与扩张收益捆绑在一起,风险转嫁的意图昭然若揭!一旦此条款通过,铁血旗就能名正言顺地以更高伤亡去疯狂扩张,而将扩张不利的成本甩给公约!若扩张顺利,他们大赚;若不顺,公约承担其额伤亡的代价!
青玉案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澄观大师眉头紧锁,戒嗔眼神闪烁。连刚刚被陆九章震慑的“寒冰”使者,眼中也重新燃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想看陆九章如何应对这同样刁钻的难题。
陆九章的目光从冷千绝那张充满压迫感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青玉案上的公约草本,又掠过那枚钉在案上的“九重天”银簪。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将手重新按在了那个乌木算盘之上。
他五指修长,如同拨弄琴弦般,在算盘框架上轻轻拂过。算珠并未弹出,但一股无形的、如同精密算筹拨动的意念力场,却悄然弥漫开来。
“冷盟主所提,涉及公约核心‘利害权衡’。”陆九章的声音平稳依旧,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公约推行,非一蹴而就,更非一成不变。各派诉求,各有倚仗,亦各有隐忧。如何取舍,如何平衡?需用这‘强弱祸福秤’来量一量!”
他手指虚点,仿佛在无形的算盘上拨动着无形的算珠:
“其一,铁佛寺依公约推行‘盘活家底’之策,”陆九章的目光看向澄观大师,“此乃其‘所长’。佛塔改客栈,荒田租药农,闲置法器活当……这些举措,若运作得当,确能开源,为寺中带来稳定‘流水’。但‘所长’能否挥,需看‘香火资财转化’是否达标。香火钱是根本,若盘活后,香火钱本身因寺院名声受损或信众流失而减少,那便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故此,铁佛寺条款,需绑定‘香火资财转化’考核!盘活所得,需能反哺香火根基,转化之数必须守住底线!此为‘强项’之锁!”
陆九章的分析清晰透彻,直接点中了铁佛寺盘活策略的核心命门———转化率!澄观大师枯槁的脸上微微动容,捻动佛珠的手指加快了些许,显然在深思。戒嗔更是恍然大悟般,看向陆九章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其二,”陆九章的目光转向冷千绝,眼神变得锐利,“铁血旗要求放宽‘伤亡率’上限至八分,此乃‘隐患’!伤亡率放宽,意味着伤亡剧增!人命非儿戏!若只为扩张而扩张,不顾儿郎性命,纵得一时之利,也必失尽人心,动摇根本!更易授人以柄,引来各方围攻!此乃取祸之道!”
冷千绝脸色一沉,正要反驳,陆九章却话锋一转:
“然,冷盟主所言‘刀口钱随进账走’,也非全无道理。高风险,需有高收益匹配。否则,谁愿效死力?”
陆九章的手指在无形的算盘上猛地一拨!
“故此,铁血旗条款,可加!但必须加上一道‘阴阳锁’!”他声音斩钉截铁,“若各部实际‘扩张收益’连续两期未能达到预期目标的七成,则其‘折损之数’上限自动回调至旧规五分!且回调期间,其‘抚恤银’亦按回调比例削减!若连续三期不达标,则‘折损之数’上限再降,并启动‘盘查’,查其扩张不力之根源!此锁一加,则进账多,折损可放宽;进账少,折损必收紧!如同镖局走镖,风险收益需相匹配,涨跌盈亏,都得有‘保底之数’,不能只赚不赔,更不能让整个联盟为其盲目扩张的恶果兜底!”
“强项加锁,大祸上枷,利害相权,祸福相依!”陆九章环视众人,声音沉稳有力,“公约条款,绝非一锤子买卖的退让妥协,而是动态的平衡!如同江湖走钢丝,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唯有各方都设好‘保命钱’,定好‘阴阳锁’,守住底线,才能在这变革的惊涛骇浪中,寻得那一线生机!这不是妥协,这是江湖存续之道!”
聚义厅内,一片寂静。
陆九章这一番“强弱祸福秤”的分析,如同庖丁解牛,将冷千绝看似强势实则暗藏巨大风险的要求,剖析得淋漓尽致!不仅点出了“折损率”放宽的巨大隐患,更给出了一个既满足铁血旗部分诉求,又将其风险牢牢锁死在可控范围内的精妙解决方案!那“阴阳锁”的设计,更是绝妙地将压力反推给了铁血旗自身,逼其扩张必须追求实效,否则代价惨重!
冷千绝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急权衡利弊。陆九章提出的“阴阳锁”条件极为苛刻,但偏偏又切中要害,让他一时难以反驳。他身后的亲卫,眼神中也露出了凝重。他不得不承认,陆九章对风险的控制和对大局的把握,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这公约…或许真能成为铁血旗更高效扩张的工具,而非束缚。
澄观大师缓缓点头,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认同。戒嗔看向陆九章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服气。
“寒冰”使者脸色更加难看,陆九章不仅化解了毒烟,驳斥了她的无理要求,此刻更是在铁血旗的条款博弈中展现了惊人的掌控力!她看着青玉案上那卷被钉着银簪的公约草本,眼中最后一丝侥幸被疯狂的怨毒取代!
“好!好一个‘强弱祸福秤’!好一个‘阴阳锁’!”使者突然出一阵尖利刺耳的狞笑,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意味,“陆九章!你以为你算无遗策?你以为这劳什子公约真能推行下去?做梦!”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扑向青玉案!
“撕拉———!”
一声裂帛般的刺耳声响!
“寒冰”使者双手抓住那卷摊开的公约草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外一扯!坚韧的素白绢帛,在她灌注了寒冰内力的双手下,如同脆弱的宣纸,瞬间被撕成了两半!
“撕拉!撕拉!”
她状若疯魔,双手不停,将那撕成两半的绢帛再次抓住,疯狂地撕扯!顷刻间,那凝聚了四大派心血、象征着江湖新秩序的公约草本,就在她手中化作了一堆破碎的白色蝴蝶!
碎帛纷飞,飘落在冰冷的青玉案面上,也飘落在众人震惊的眼底。
“哈哈哈!”使者举起手中仅剩的一角碎绢,出歇斯底里的狂笑,脸上充满了报复的快意,“没了!公约没了!你们费尽心机搞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一堆废纸!九重天的威严,岂容尔等草芥挑衅?!等着吧!江湖大乱就在眼前!哈哈哈……呃?!”
她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陆九章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愤怒或惊慌,反而浮现出一丝……极其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怜悯的讥诮。
“蠢材。”陆九章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使者的狂笑声中。
在使者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陆九章宽大的玄青色袍袖,如同流云般随意地向前一拂!
“哗啦啦———!”
七道素白的绢册,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瞬间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它们如同七只灵巧的白鸽,又似七道冰冷的裁决令,精准无比地悬浮在青玉案上方,环绕着那堆破碎的公约残骸,缓缓展开!
每一卷绢册,材质、大小都与被撕毁的草本一模一样!每一卷的卷,都清晰地印着《武林盟约》的字样!而在每一卷公约的末尾,代表各方利益的条款下方,都清晰地按着一枚枚鲜红的指印和一方方小巧却代表着无上权威的私章印记!
那是财武宗的银线算盘印!铁血旗的滴血战旗印!铁佛寺的卧狮禅寺印!药王谷的冰晶雪莲印!……四大派掌权者的个人指印与门派印记,赫然在目!墨迹与印泥,都新鲜无比!
七份!整整七份内容完全一致的公约副本!早已签署完备,静静躺在陆九章的袖中乾坤!
“你撕的,”陆九章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不过是份无关紧要的明抄本。盟约真章早已誊抄七份,分存各派铁柜,由掌印长老亲掌钥匙!岂是你这等跳梁小丑撕几张纸就能抹去的?”
“寒冰”使者脸上的狂笑彻底僵死,化作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她看着那悬浮的七份副本,看着上面那刺眼的指印和印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她最后的疯狂,在陆九章这早有准备的绝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你……你……”她指着陆九章,喉咙里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心神彻底崩溃、身体摇摇欲坠的刹那!
一直静立如冰雕的洛清漪,动了!
她怀中的弱水剑甚至未曾完全出鞘!只是那古朴的剑鞘尖端,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轻轻向前一挑!
目标,正是“寒冰”使者因为身体剧烈颤抖而微微敞开的冰蓝色宫装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