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漪的目光从那收购单上移开,落在自己刚刚划下的那道分隔断肠草与金线莲的剑痕上。她清冷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睫毛微颤,似乎想要触碰腰间弱水剑的剑柄,又强行忍住。宽大的水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袖口内侧,一张折叠的素笺悄然滑出一角,露出"应急"二字,眼神掠过云中鹤手中的收购单,冰湖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沈青囊眼尖,瞥见了那素笺一角露出的字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失声低呼:"《应急药材清单》?洛泽主,金线莲。。。。。。"
洛清漪水袖微动,迅将那素笺掩住,但那一瞬间泄露的信息已足够惊心。她抿紧了唇,冰湖般的眼眸看向云中鹤和那片低产的断肠草田,眼神复杂至极。水袖下的指尖无意识绞紧,在冰冷的剑鞘与那张代表残酷现实的应急清单之间,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清单上"金线莲库存:不足三日"的朱批,像烧红的针,狠狠刺在她心上,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强自咽下。
陆九章的目光扫过云中鹤手中的收购单,掠过洛清漪掩在袖中的指尖,最后落回眼前那株只结两颗籽的断肠草上,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心中冷笑,这老狐狸终究还是露了马脚,他没有去争辩那五倍溢价背后的凶险,也没有立刻反驳祖训的桎梏,只是指尖算珠又快了几分。
"泽老,沈大夫,"陆九章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既然要盘账,那咱们就盘个彻底,盘个明明白白。"
"看清楚了,"陆九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雾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算力威严,"种一亩断肠草,从下籽、照料、驱虫、到采收炮制,人工、损耗、地力折损,林林总总,前期投入加土地闲置之耗,折算成银钱,成本至少五两!"
一颗颗由内力凝聚、如同实质的淡金色算珠虚影,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凭空出现在泥地上,精准地排列组合。
一颗算珠在代表"成本"的位置重重落下,金光一闪,泥地上清晰地留下一个"五"字虚影。
"而产出呢?"陆九章手指移动,在另一侧点下两颗小了许多的算珠虚影,"按眼下这长势,风调雨顺,一亩地能收上等断肠草干货二十斤顶天了!就算按泽老您手里这张单子上的五倍天价------每斤二十两!"
他指尖在"二十两"的位置用力一点,金光刺目,"一亩地收入四百两!"
这个数字让云中鹤身后几个守旧派弟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中流露出贪婪。
"净赚三百九十五两?"陆九章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心中暗道:这五倍溢价背后的凶险,云中鹤不可能不知,只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泽老,您老江湖,真信天上掉馅饼,还专往你云梦泽头上砸?这五倍溢价,是九幽盟的饵!是悬在头顶的刀!是随时会被抽走的镜花水月!我们只算正常市价!"
他指尖点在旁边一个更小的数字上,"市价,每斤四两!一亩收入,八十两!"
"五两成本,八十两收入,净赚七十五两?"陆九章摇摇头,手指点向那片低产的断肠草田,"那是风调雨顺!是按最高产量算!是按所有药材都是上等品算!现实呢?"
"虫害损耗算一成,天公不作美再去两成,炮制时折损半成!这些损耗加起来,至少吃掉三成半收成!实际净利,不足五十两!"
淡金算珠排列,清晰地显示出"八十减八十乘三成五,得五十二。"的轨迹。数字黯淡。
"而这,"陆九章的声音陡然转厉,指尖猛地戳向旁边代表"金线莲"的区域,"还是没算它挤占了金线莲的阳光雨露!是没算因地力虚耗,导致金线莲减产的地力损耗之弊!"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云中鹤和守旧派众人:"现在,算算改种金线莲!"
指尖在金线莲区域快点划,淡金算珠重新排列:"种一亩金线莲,成本是高!种子精贵,照料更需精细,成本八两!"
一个"八"字虚影金光闪烁,比断肠草的成本"五"更高。
"收入呢?"陆九章手指在收入侧重重落下三颗大算珠,"市价稳定,每斤十五两!一亩精心照料,收上等干货三十斤不难!收入四百五十两!扣除一成半的潜在损耗,净利稳稳过三百八十两!"
算珠轨迹清晰:四百五十减四百五十乘一成五,得三百八十二半金光熠熠,与旁边断肠草的黯淡形成刺眼对比。
"淘汰低产断肠草,改种金线莲,一亩地,每年多赚三百余两!"陆九章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雾气翻滚,"三年!只需三年!多赚的银子,足够买十倍的应急断肠草囤着!还能有余力开垦新田,引进良种!这,才是真正的开源节流!才是真正的盘活低效之产!"
他的目光最后钉在云中鹤脸上:"守着五倍溢价的毒饵,死抱着低效的烂账当祖训,泽老,您是在守云梦泽的基业,还是在亲手给它掘墓?这账,盘得够明白了吗?"
泥地上,淡金色的算珠轨迹明灭闪烁,那清晰无比的收益差和巨大的利钱鸿沟,如同一记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头。陆九章用最直观的"账目",将血淋淋的现实和触手可及的未来,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巨大的数字鸿沟,让那五倍溢价的诱惑瞬间显得苍白而可笑。
云中鹤脸上的怒意僵住了,握着收购单的手指关节捏得白。他身后的守旧派弟子们面面相觑,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和茫然。沈青囊看着地上那金光闪闪的"三百八十两",又看看手中账册上被露水洇开的"低产药材占比七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一派胡言!危言耸听!"云中鹤猛地回过神来,老脸涨得通红,颧骨处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彻底揭穿了最后的遮羞布,恼羞成怒地咆哮,"什么低效之产?什么烂账?老夫只知道,这断肠草在田里长了一代又一代!是祖宗传下的宝贝!是你这黄口小儿用几个破算珠子就能否定的?什么工本损耗,全是歪理邪说!我看你是被九幽盟吓破了胆,连祖宗之法都敢质疑!这低产草田,谁也别想动!老夫倒要看看,谁敢。。。。。。"
他的狠话尚未说完,一直冷眼旁观的陆九章眼中寒光骤然大盛!他敏锐地捕捉到云中鹤因情绪激动、心神激荡而泄露的一丝气息波动,以及那蛇头拐杖敲击地面节奏的微妙变化------这节奏似乎隐隐牵引着附近几株异常高大、颜色深紫的断肠草散出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甜腥气息。这气息,与昨夜演武场的腐骨瘴同源!
就在云中鹤情绪激动、心神激荡的瞬间,陆九章动了!他并非攻向云中鹤,而是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旁边一株长得格外高大、叶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深紫色的断肠草旁!这株草的气息,在云中鹤情绪波动时,似乎与他拐杖的节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引起了陆九章的警觉。
"泽老如此宝贝这些祖产(薄收之田),"陆九章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弄,脚下却悄然蓄力,"那陆某就替您老,盘盘这祖产的根底!"
话音未落,他右手五指成爪,指尖淡金气芒吞吐,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插入那株断肠草根部潮湿的泥土之中!内力勃,手腕一抖,劲力直透地底,心中冷笑:这根定有古怪!
"给我起!"
"哗啦!"
一大坨混杂着黑色泥土和密集根系的断肠草,被陆九章硬生生连根拔起!泥土簌簌落下,根须间竟缠绕着数条惨白如蛆的毒线,在日光下泛着油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团被拔出的根系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见那断肠草原本应该呈现淡黄或浅褐色的主根和须根上,此刻竟密密麻麻地缠绕、寄生着无数细如丝、颜色惨白、近乎半透明的诡异幼苗!这些幼苗的形态扭曲怪异,顶端蜷缩着,散出极其微弱、却令人浑身汗毛倒竖的甜腥气息!那气息,与昨夜演武场上疯狂喷涌的腐骨瘴毒雾,同源同质!只是更加隐晦,如同潜伏的毒蛇!
正是九幽盟秘传的"腐骨瘴"毒苗!
这些低产的断肠草,它们的根系早已被腐骨瘴的毒苗侵蚀、共生!它们的存在,根本不是为了产出药材,而是为了培育和隐藏这些致命的毒源!它们吸收着药田的养分,散的微弱毒息悄无声息地污染着土壤和水源,如同潜伏在云梦泽心脏的毒瘤!
"低产草?"陆九章将那株根系缠绕着惨白毒苗的断肠草高高举起,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在死寂的药田上空,"睁开眼看看!这分明是催命的祸根!是九幽盟埋在你们药田里的毒源!是等着收割你们所有人性命的绝命之契!"
阳光刺破浓雾,恰好落在那惨白扭曲的毒苗上,映出一片妖异的光泽。那甜腥的气息仿佛瞬间浓郁了百倍,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寒意。
"啊------!"有年轻弟子失声尖叫,惊恐地后退。
"毒。。。毒苗!是腐骨瘴的毒苗!"沈青囊面无人色,骇声道。
云中鹤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握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些惨白的幼苗,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张九幽盟的收购单,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固执。原来那五倍的天价,买的不是草,是他们云梦泽所有人的命!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替九幽盟培育毒源!
"呃。。。嗬。。。"云中鹤喉咙里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又一步。他布满皱纹的脸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毒苗,又缓缓移向地上陆九章划出的、那金光刺眼的巨大收益差距。。。。。。支撑了他一辈子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苦心维护的"祖产",他据理力争的"根基",竟然早已被侵蚀成了致命的毒巢!这打击,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抬手捂住了心口,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蛇头拐杖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沉重地砸在田垄的硬土上。杖头那对猩红的蛇眼,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也失去了所有的凶戾。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惊骇与无声的崩溃之中,洛清漪动了!
一直如同冰雪雕塑般静立的她,眼底骤然爆出前所未有的寒芒!那并非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欺骗、被愚弄、被触动了逆鳞的极致冰冷!祖训?百草共生?原来真相竟如此污秽!沈家坞的旧地,竟被糟蹋至此!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愤与守护之意汹涌澎湃!
"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