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铁血旗总舵的校场上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积雪被踩成灰黑色的冰碴,混着暗红血渍在靴底嘎吱作响,冷风裹着昨夜没散干净的铁锈味,像无数细针往人骨头缝里钻。各堂口的精锐缩着脖子,连轮休的旗卫都被拎了过来,呼出的白气在眉睫凝成霜花,气氛压抑得跟要上法场似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校场中间新立的那根包铁木高杆。
杆子顶上,一面靛蓝底色、红字刺眼的巨幅榜单,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铁血旗月营盘功过榜」
东堂:地盘收益考较九二(猩红大字,格外醒目)
南堂:谍报属实率八五
北堂:兵甲折损度七八
西堂:军械追缴成效三五(字色暗红,像干涸的血,死死钉在最后)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批注:「依《旗务规条》核议。西堂原堂主金不换、把头钱六倒卖军械,证据确凿,追缴不力,故垫底。」
寒风卷着雪沫刮过,那“九二”和“三五”的差距刺眼得很。
“东堂九二?!雷黑子这回达了!”
“西堂三五……垫底啊!金不换钱六都死了,这烂账还算我们头上?”
“倒卖军械……这帽子扣得真结实,以后西堂的兄弟出门都没脸见人了……”
底下嗡嗡的议论声跟潮水似的,羡慕的、不服的、憋屈的、害怕的,啥情绪都有。金不换和钱六死得那么惨,这榜简直就是在西堂残党伤口上又撒了把盐。
陆九章一身素布袍,独自站在高杆下面,仿佛周围那些扎人的目光都跟他没关系。他微微抬头看着榜单,面色平静得像冻住的湖面,只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黄铜算盘的边缘,算珠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数据流。
对面不远处,冷千绝抱着胳膊跟一尊铁塔似的站着,黑大氅领口那枚墨绿色的蛇纹玉佩幽幽反着光。他赤红的眼睛扫过榜单时瞳孔微缩,掠过人群时带着刀锋般的寒意,最后落在陆九章身上,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就在这片被数字割裂的死寂中——
人群后排,几个穿着西堂旧衣、缩头缩脑的汉子正怨毒地盯着榜单上“倒卖军械”和“三五”那几个字。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钱六的心腹,外号“秃尾鼠”),右手死死揣在怀里,指节攥得白——那儿藏着一枚蜡封的细竹管,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过冷千绝的方向,九幽盟“弱水”使者的密信像烙铁般烫着掌心:「榜乱人心,趁势点火。」
秃尾鼠眼中凶光一闪,朝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莽汉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做了个“泼”的口型。
那莽汉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被这眼神一激,太阳穴的青筋猛地跳了跳!他猛地从脚下抓起一大把混着马粪、污泥和半化雪水的脏东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白,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朝榜单砸去!嘴里还炸雷似的吼:
“放你娘的狗屁!凭什么东堂第一?!他们占着最肥的城南三条街!躺着收钱都撑死!我们西堂守北郊矿场鸟不拉屎,拼死拼活还背黑锅!这破榜根本不公!给老子撕了它!”
“呼——啪!”
那团恶臭污泥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不偏不倚,正糊在榜单底下那行“事理说明”的小字上!脏泥糊了大半字迹,顺着靛蓝布面往下淌,恶心极了。
“哗——!”
人群瞬间炸了锅!惊叫怒骂抽冷气声混成一片!谁都没料到,居然有人敢在旗主眼皮底下公然污损功过榜!
“找死!”东堂主雷震岳勃然大怒,黑脸涨成紫红色,哐啷一声拔出厚背砍山刀,刀背砸在掌心出闷响,脚下冻土被踩出裂纹,就要冲过去剁人!
就在雷震岳拔刀、人群骚动、那莽汉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扭曲得意的刹那——
“嗡——!”
一道撕裂耳膜的尖啸猛地从冷千绝那边炸开!
一道乌光!快得没人看清!
“轰——!”
那柄缠着暗红血纹、煞气冲天的绝灭枪,如同九天降下的裁决之矛,带着撕碎一切的狂暴力量,精准无比地插在了莽汉脚前半寸的冻土上!枪尖震颤着,血纹仿佛活过来般在枪身游走。
坚硬冻土像豆腐一样被捅穿!蛛网裂痕咔嚓嚓蔓延开!冲击气浪像无形巨锤,狠狠撞在莽汉和旁边几个西堂余党胸口!
“噗!”“噗!”“噗!”
几人像被狂奔烈马迎面撞上,惨叫着喷血倒飞出去,重重砸进泥地里,当时就瘫了!而绝灭枪剧烈震颤的枪杆带起的劲风,如同无形扫帚,狠狠扫过高杆!
“呼啦——!”
杆顶的积雪冰凌被枪风瞬间震飞扫净!
冰冷雪沫碎冰劈头盖脸砸在人群头上脸上,混着铁锈味的寒风灌进领口,冻得人牙关打颤,激起一片哆嗦和低呼。
而就在这冰晶雪沫乱飞中——
那被污泥糊住的“事理说明”一栏,被枪风卷起的冰屑劲气像最灵巧的刻刀,瞬间刮擦冲掉了表面污垢!露出了底下原本被掩盖的一行更鲜红刺眼的蝇头朱批!
那朱批清清楚楚写着:
「注:考量各堂根基深浅,特设属地加成。富庶区(如东堂城南)考较标准加两成;贫瘠区(如西堂北郊)考较标准减一成五。榜单分数已按此规折算。」
雪沫落尽,字迹清晰!红得刺眼!
整个校场瞬间死寂!连哀嚎的西堂余党都忘了哼唧!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行露出的朱批!富庶区基准更高?贫瘠区反而下调?这……这榜单不是一刀切?居然还考虑了各堂“出身”不同?原来陆先生早就想到了!
那莽汉的指控,像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抽回他自己脸上!也抽在所有心怀怨怼、质疑不公的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