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绝眼中寒芒一闪,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暗。他飞快扫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确认无人窥探,随即伸出两根手指,快如闪电般夹起那片碎片。指尖内力微吐,碎片瞬间化为齑粉,簌簌飘落混入木屑尘埃,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他指腹残留的墨香,提醒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只有他眼中,那密道的走向和那个关键的“丙”字标记,已深深烙印。
……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掺了冰碴,彻底吞没了铁血旗总舵。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营门高悬的气死风灯被吹得东倒西歪,光晕在地上晃出扭曲的影子。
呼啸的北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抽打在营门高悬的气死风灯上,昏黄的光晕在风中剧烈摇晃,将营门两侧巨大的狼头旗幡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旗角“哗啦啦”作响,像是亡魂在哭嚎。
“啪嗒…啪嗒…”
粘稠的液体滴落声,在死寂的寒夜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麻的节奏。
营门正下方,一个黑影被高高悬挂在旗幡的粗大旗杆横梁上,随着寒风轻轻晃荡。黑影的轮廓僵硬扭曲,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蜷缩着,显然已经气绝多时,脖颈处的麻绳勒出深深的紫痕,像一道丑陋的项圈。
是金不换!
这位白日里还在暗中串联、试图搅动风雨的钱粮副堂主,此刻如同一只被风干的腊鸭,脖颈被粗糙的麻绳死死勒住,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极度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瞳孔里映着无尽的黑暗,嘴角还残留着死前的嘶吼痕迹。他的胸口,一柄粗糙的剥皮小刀深深插入心脏的位置,刀柄兀自微微颤动,刀刃上凝结的血块在寒风中泛着黑紫色。刀柄下方,钉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还带着毛刺的白木牌,上面用暗红黑的、像是干涸血迹写成的歪斜大字:
“虚报军费,罚没香火钱,削尽份例。”
木牌在风中摇晃,那“削尽份例”四个字如同嘲讽的獠牙。冰冷的血珠,正从金不换被刺穿的胸口渗出,顺着刀刃和木牌的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下方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细小、妖异的暗色血花。
“啊——!”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尖叫划破死寂的夜空,是营门值夜守卫出的。紧接着,刺耳的铜锣声“哐哐哐”地疯狂敲响,撕裂了铁血旗总舵的宁静!
“金堂主死了!”
“挂在营门上了!”
“有…有牌子!”
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向营门,火把的光亮迅汇聚,将营门下那具悬挂的尸体和那块血腥的木牌照得惨白一片。人群惊恐地围拢,指指点点,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潮水。
陆九章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骚动人群的后方阴影里。他来得很快,青衫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如同两口淬了冰的寒潭,将眼前的血腥景象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悬挂的尸体,扫过那块血腥刺目的“罚牌”,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金不换那只无力垂落在身侧、微微蜷曲的右手上。
那只手的指甲缝里,似乎沾着一点与血污和污泥截然不同的、极其细微的…嫣红?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得有些过分的脂粉香气,像毒蛇吐信般钻入鼻腔,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异常突兀地飘散过来,刺得他后颈汗毛微微竖起。
陆九章的眼神骤然一凝!那香气…是红袖招的“醉胭脂”!叶轻舟在听雨楼交密信时特意叮嘱过,这甜腻到齁的味道,是九幽盟暗桩的标记!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借着人群的遮挡和光线的明暗,右手极其隐蔽地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动。一股柔韧而精准的内力无声无息地隔空弹出,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拂过金不换那只右手蜷曲的指甲缝。
一点比米粒还小的、鲜艳欲滴的嫣红颗粒,被那股内力巧妙地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吸附在陆九章的指尖。
他收回手,指尖缩回袖中。
那点细微的嫣红落入掌心。
细腻,柔滑,带着一种独特的、甜腻得令人皱眉的脂粉香气。这香气…陆九章太熟悉了!三个月前在听雨楼,叶轻舟用银针挑着一点胭脂沫子给他看:“记住这味儿,红袖招特制的‘醉胭脂’,甜得齁,闻着像蜜,沾着就是毒——九幽盟的娘们最爱用这玩意儿当标记。”
红袖招!
城西最负盛名、也最是藏污纳垢的销金窟!九幽盟在本地最大的情报窝点和暗桩巢穴!她们特制的“醉胭脂”,就是这股子甜腻到齁的味道!
冷千绝杀人,向来是干脆利落的一枪穿喉,或者一掌碎心,如同他本人一样,狂暴、直接、充满铁血力量的美感。他绝不会用这种近乎戏谑的悬挂方式,更不会用剥皮小刀这种透着阴毒和下作的凶器!尤其,金不换指甲缝里这抹属于“红袖招”的“醉胭脂”…这绝非冷千绝的手笔!是九幽盟!他们想借刀杀人,挑起铁血旗内乱!
寒意,比这冬夜的风更加刺骨,顺着陆九章的脊椎悄然爬升,指尖微微冷——金不换的死,是个局!
金不换的死,不是清洗,不是立威。
这是警告!是栽赃!是九幽盟那只藏在暗处的黑手,借着铁血旗内乱的由头,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并且…已经开始搅动腥风!这盆脏水,泼得又准又狠!
铁血旗这锅水,比他算盘上最复杂的账目,还要浑!
就在陆九章于人群阴影中凝神推演这血腥栽赃背后的杀局之时——
议事厅厚重的铁木窗棂之后,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肩背挺得如枪杆般笔直,静立如千年石雕。冷千绝负手站在窗边缝隙投下的一缕金芒边缘,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刀痕——那是三年前九幽盟刺客留下的旧伤。他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窗纸的细微破损,瞳孔在昏暗中微微收缩,冰冷地锁定着下方总舵门骚动中那个青衫人影,连陆九章袖中算盘碰撞的轻响都仿佛能听见。
寒风卷过屋檐的兽瓦当,出如冤魂哭泣般的呜咽,卷起的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在他鬓角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冷千绝并未回头,下颌线绷得如刀削般锋利,薄唇几乎未动,仅用气流挤出几个字,声音比窗外的寒风更冷,字字如淬了冰的铁钉,连呼吸都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下方的青衫人影:
“‘暗影’,盯紧姓陆的。”冷千绝喉结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丙字库事了之后……”他故意停顿,指尖在窗棂上掐出一道白痕,“若他识相,便留他一条活路;若敢耍花样……”
话语的尾音,被刻意吞没在风声中。但那份不容置疑的杀机与“之后”二字所蕴含的冷酷决断,已如同实质的寒霜,瞬间弥漫在死寂的厅堂之内。侍立的身影纹丝未动,只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极轻地点了下头,随即身体化作一道淡影,贴着墙角滑入更深的黑暗,连一丝风声都未惊动,仿佛从未存在过。
冷千绝依旧凝望着下方,仿佛刚才那致命的指令从未出。只有他搭在冰冷窗棂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泄露了心底那盘比陆九章算珠更为冷酷无情的棋局——陆九章,不过是一柄暂时借用的、锋利却也危险的算盘。待撬开丙字库的秘密,拿到老爹留下的兵符,将九幽盟那群杂碎碎尸万段,清算完沈家坞的血仇,这柄妄图窥探他根基的“算盘”……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便该拆了烧火。”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起的雪沫子像刀子般刮着窗纸,出“呜呜”的哀鸣,仿佛在预示着铁血旗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