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与渐渐散去的星辉光芒下,那几行暗红如血的字迹触目惊心: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盐运司崔文山亲至,阴九龄交割。。。慧觉。。。
他目光如刀,飞向下扫视。残页最后一行,还有一小段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模糊,但关键几字依旧可辨:
。。。阴九龄匿身之所:城西,铁血旗旧。。。
后面的字迹被烧焦,无法辨认。
"铁血旗旧。。。"陆九章低声念出,眉头紧锁。
"铁血旗旧分舵?"清冽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叶轻舟看着陆九章手中残页上的字迹,又抬眼望向阁外混乱的夜色,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洞悉秘密的寒意:"冷千绝那张密道地图。。。最后指向的出口暗门,标记的位置,正是城西废弃多年------铁血旗旧分演武场的。。。地下冰窖!但阴九龄狡兔三窟,那冰窖是他经营多年的退路与秘库,储存着大量未及转移的罪证甚至九重天的层级秘录,但绝非他选择的终局战场。七月初七丙字库之约,才是他真正的舞台,那里有他必须亲自交割的账目和等待他的贵人。"
陆九章握着残页和冰冷算盘的手指猛地收紧!城西!铁血旗旧分舵!地下冰窖!阴九龄的秘库!冷千绝所求的"九重天副舵主"之位!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对账之约。。。还有这张指向冰窖的残页。。。冷千绝的密道地图。。。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算珠,此刻被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一张冰冷庞大的网,正在他们面前缓缓揭开一角。网的中心,是丙字库那片埋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废墟,而网的尽头,则通向那隐藏在废弃演武场之下、寒冰覆盖的罪恶巢穴!
火光映照着陆九章棱角分明的侧脸,他肋下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沉静,如淬火的刀锋。他小心地将那张沾染着烟灰与死亡气息的幽冥簿残页折叠好,贴身藏入怀中。冰冷的纸页紧贴着皮肤,如同一块燃烧的炭,提醒着他那迫在眉睫的"对账"之约。
两人迅脱离混乱的藏经阁,避入寺外古柏的浓重阴影下。夜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和未散的烟尘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肺腑间灼热的血腥感。
陆九章背靠粗糙冰冷的树干,急促地喘息了几口,肋下的剧痛让他额角再次渗出汗珠。他看向叶轻舟,对方正警惕地注视着藏经阁方向的动静,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静而专注。
"藏经阁里,你反应很快。"陆九章声音沙哑地开口,算是回应了之前的援手,也点明了此刻信任的基础,"若不是你,我未必能全身而退拿到这东西。"他拍了拍怀中藏匿残页的位置。
叶轻舟转回目光,眼神清冽:"陆先生过誉。你我既然同坐一条船,自然要互相撑着,免得船翻了,谁都到不了对岸。"他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却清晰地表明了立场和合作的态度。"接下来,丙字库和冰窖,两笔账,得同时算。"
"没错。"陆九章点头,疼痛让他吸了口凉气,但思路异常清晰,"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对账,是阴九龄和盐运司崔文山必须完成的交割,也是他们最脆弱、最可能露出破绽的时刻。但阴九龄绝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冰窖那边,必有重兵把守,甚至。。。有我们无法预料的、由寒冰使者冷千绝亲手布下的死局。"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那柄沾满污秽、算珠上血迹尚未干透的黄铜大算盘,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绝对清醒。
"两条路,必须同时走通。"陆九章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算无遗策的冷酷,"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我们得去。那是撕开他们官商勾结这张皮的最佳时机,盐运司崔文山,必须拿下!他的口供,是钉死朝廷里那些蛀虫的铁证!"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轻舟,眼中跳动着破釜沉舟的火焰:"而铁血旗冰窖。。。必须在同一天,同一时辰之前,端掉它!打掉他的证据库和退路,断他根基,抄他家底!让他在丙字库变成一条真正、无处可逃的死账!"
"时间紧,账目大。陆先生这两本账,打算怎么同时清?"叶轻舟问,清冷的眼眸中映着陆九章眼中决绝的火焰。
陆九章深吸一口气,夜风中混杂的草木和远处城市的微尘气息涌入肺腑,肋下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和伤势的拖累。
"人手不够。"他吐出四个字,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丙字库是对账的明面场,场面不会小,阴九龄必有后手,盐运司狗官也定有护卫。要撕开这道口子,拿到铁证,硬闯不行,得有人能混进去,在最关键的时候掀桌子。"
他目光转向叶轻舟,带着审视与基于刚才并肩作战而产生的托付:"你心思最细,身法也最干净,扮相也最不像刀头舔血的江湖客。刚才藏经阁里,你临危不乱,反应够快。混进丙字库那片废墟观礼的差事,非你莫属。"
叶轻舟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清冽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淡的微光一闪而过,像冰层下流动的寒泉。他未说话,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陆九章继续道,语加快:"至于铁血旗冰窖。。。那是阴九龄的老巢和秘库,里面很可能藏着九重天的层级记录甚至与其他势力的勾结证据。冷千绝的地图只标了入口,里面什么光景,藏了多少硬货,有没有能瞬间销户的死局,全是未知数!这地方。。。"他握紧腰间的算盘框,黄铜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得我去。带账本(幽冥簿残页)和钥匙(冷千绝地图),把他那库房的烂账,连本带利,砸个稀烂!"
他看向叶轻舟:"铁佛寺这边动静太大,阴九龄那老贼只要不蠢,很快就能回过味来。方小乙这张牌废了,净心也栽了,他一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像疯狗一样咬上来,切断我们任何可能的援手。"他眼神锐利如刀,"得找信得过、靠得住、手脚够硬、嘴巴够严的帮手!而且要快!赶在阴九龄反应过来、把水彻底搅浑之前!"
叶轻舟沉默片刻,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藏经阁方向的火光似乎更亮了些,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
"帮手。。。"他清冽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威远镖局镖头,铁臂周震。他欠我一条命。他手下的镖师,功夫扎实,走南闯北,嘴严,也认得黑货的门道。最关键,他的镖局,就在城西铁血旗旧分舵三条街外。他对虎威堂鹰派,恨之入骨。"
陆九章眼中精光一闪。威远镖局!周震!这名字他有印象,是条硬汉子,在淤泥池底挖出【虎威堂鹰派】令牌时,周震那震惊愤怒的眼神不似作伪。此人可用!
"好!周震!"陆九章立刻拍板,"你脱身之后,立刻去找他!把冰窖的账跟他算清楚!告诉他,这一票干成了,威远镖局被虎威堂鹰派和九幽盟联手坑害的血债,我陆九章替他一笔一笔讨回来!连本带利!威远镖局那边,你路子比我熟,交给你我放心。"
叶轻舟再次点头,简洁明了:"可。"
"还有,"陆九章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寒意,"光有周震的镖师还不够。铁血旗冰窖既然是阴九龄经营多年的巢穴,里面很可能有寒冰使者冷千绝布下的、类似听雨楼里那种要命的死局。我们缺一个。。。能拆解这些死局的行家!"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听雨楼顶层那翻板陷阱下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以及叶轻舟那精准按下机关、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冷静。
叶轻舟立刻领会他的意思,清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变得更加幽深。他未丝毫犹豫,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千机手莫三娘。她欠我师父人情。她在城南开棺材铺做掩护,最擅长的就是拆解各种要人命的小玩意。我去请她。冰窖里的机关,瞒不过她的眼睛。"
棺材铺"千机手"!陆九章心头一松,这绝对是意外之喜!有这种专破机关的行家在,闯冰窖的把握至少多三成!
"好!分头行事!"陆九章当机立断,忍着剧痛挺直腰背,目光扫过山下杭州城方向,又投向更远处城西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弃之地,"你去找周震和莫三娘,务必在七月初七子时前,把冰窖的账给我拆干净!我去探探丙字库那片废墟的底,摸摸他们对账的盘子有多大!"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叶轻舟,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信任、托付,还有在惊涛骇浪中搏命的决绝。"保重!七月初七,子时,丙字库废墟见分晓!"
话音未落,陆九章的身影已如一只负伤却依旧矫健的苍鹰,猛扎入旁边更深的树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下通往杭州城方向的崎岖小径尽头。夜风卷起他粗布衣袍的一角,很快融于无边的黑暗。
叶轻舟静静站在原地,直到陆九章的身影彻底消失。藏经阁方向的红光映红了他半边清俊的脸颊,另外半边隐在浓重的黑暗里。夜风更疾,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抬手,指尖无意识捻了捻袖口上沾染的一点烟灰,动作轻缓,眼神却锐利地投向城西------那片埋葬了铁血旗过往、如今又蛰伏着最致命毒蛇的废弃之地。
铁血旗旧分舵。。。地下冰窖。。。
冷千绝地图上那蜿蜒曲折、最终指向寒冰地狱的密道。。。
还有阴九龄那张隐藏在黑暗里、志得意满的脸。。。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闪过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冷杀意。
七月初七,子时。
所有新仇旧恨,所有肮脏算计,都将在那一刻,迎来最终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