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是有心无力,有一种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敢行差踏错分毫,皇上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若是在这个时候徇私枉法……
况且他办案向来只听从证据,铁证如山摆在面前,他还在犹豫什么?
若是依着从前的他,明日柳家就得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了。
他如今,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呢?
三日的庆功宴,宋容暄又是万众瞩目,想要脱身千难万难,好在骆清宴也帮衬着他些,让那些劝酒的人收敛了一点劲头。
太子在一旁冷眼瞧着,越觉得宋容暄碍眼得很,骆清宴这般待见他,明摆着两个人就是一伙的,想起先前私盐案时宋容暄与骆清宴配合默契的样子,他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他知道骆清宴是真心在意雾盈,若是端掉了柳家,骆清宴就断了一条手臂,定是翻不出他的手心的。
骆舒玄倒是没怎么在意,钱桓此番行事压根没与他商量,就琢磨着在三殿下跟前露脸呢。
德妃此前还提议过让骆舒玄去西北带兵,名义上是让宋容暄好好歇歇,可实际上就是想要夺了他的兵权,皇上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封家已经有了北境的兵权,若是再有了西北的,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到时候连他这个父皇都不放在眼里了。
第二日宋容暄便往江陵那边去信,还是天机司十万火急的信函,但最快往返也得两天,他不能坐以待毙。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来到了牢房里,柳家女眷几乎都在歇息,只有柳雾盈斜靠着栏杆,不知道在想什么,还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
“柳雾盈。”他出声道。
“宋侯爷?“她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可是有新的证据了?”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如同一池春水忽然被白鹭扰乱了平静。
“没有。”宋容暄嗓音微哑,“你有新的线索吗?“
雾盈把母亲对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他听完一阵沉默。
看来就算是还原了真相,柳家也是连坐的罪名,左右都是一死。对于真相的追寻,在忽然间就成了褪色的宣纸,失去了意义。
宋容暄有些颓丧,可他不忍心告诉她还有三日就要结案,这只能让她徒增烦恼,兴许这三日之间……还会有转机。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柳雾盈,如果你明知道自己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还会去做吗?“
雾盈还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回答:”会。“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禁不住从头到尾凉得透心。
宋容暄是个聪明人。
他与柳雾盈的交情止步于此了。
他不会拿着自己前途命运去涉险,尤其是明知道徒劳无功的事情。雾盈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苛责他,做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是难道连他也不相信柳家的清白了吗?爹爹一心为国为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难道他一点都不记得?
雾盈的眼尾微微泛红,她很快就低下头,隐藏了眸子里的晦暗。
而宋容暄既没解释,也没回答,就径直离开了牢房。
雾盈觉得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整个瀛洲最严格的贵女教育,每日琴棋书画诗赋策论礼仪一样不能少,不知道要挨多少次打,那些师傅得了父亲的命令,更是对她毫不手下留情,稍有不满意便打得她手心通红。
入宫后,行差踏错半分,就要被姑母罚跪,美其名曰为了她好,可最后呢?柳家全家下了大牢,她在这人间炼狱苦苦煎熬。
她狠狠把指甲扎进了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母亲说过,天机司那日来抄家时,宋容暄并没有来,这便很值得思量了……该不是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吧?
这深深的疑虑很快就在她的脑海中如同滚雪球一般愈演愈烈,雾盈承认自己从没看透过他,也后悔如此轻易便相信了一个人。
难道只因为他对自己片刻展露的不同寻常,便觉得他不是外间传闻那般杀人不眨眼了吗?或许他有着两张不一样的面孔,一张用来骗过她这样的人,另一张,站在暗夜里毫不留情地将对手一击致命。
她真是小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