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盈与薛少卿见过礼后,说明来意,薛闻舟点点头:“宋侯爷如此细心,是应该的。不过那具尸体的确是内子,我绝不会认错。”
“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这……”薛闻舟面露难色,“尸身怕腐坏,此时又是溽暑,已经收殓入棺了。”
“本侯不是吩咐过,”宋容暄眸色晦暗,语气不善,“在破案前任何人不要动尸体?”
“实在是下官疏忽,”薛少卿向来温和守礼,如此得了天机司的严令却仍是明里暗里地违抗,着实是……,“但内子生前爱美,若是尸身腐坏,容颜尽毁……”
他说着淌下几滴泪来,连忙用袖子掩住自己悲恸的面容。
前后不一。
昨日还言之凿凿讥讽裴氏出身商贾,两人感情不睦,今日就改了口风,与裴氏又伉俪情深了?
怕不是要用这个借口,阻止他们验尸吧?
雾盈冷眼看得分明,若是他们执意要开棺验尸,薛家颜面尽失,开罪了薛太师可不是闹着玩的。
况且薛柳两家早有旧怨,那是昭化十三年的事了,薛家九公子薛虹明曾贪了户部筹集的军饷,薛太师已经与柳鹤年递了话,毕竟薛虹明是他的老来子,好不容易谋了个职位,若是为了几个铜板把前程搭进去,可就不值了。
柳鹤年向来是铁面无私,拒绝了薛家的请求,还是按律把薛虹明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凉川充军。
雾盈记得此案,因为薛虹明是京城世家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桀骜不驯,连薛太师都奈何不了他。
“侯爷,”雾盈想到这里,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她脸上浮现出轻松释然的笑意,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开棺验尸吧。”
宋容暄早知她会如此说,他挥了挥手,沉声道:“闲杂人等一律退后,开棺验尸!”
“宋容暄,你手上无凭无据,怎敢……”薛太师已经年逾古稀,此时急忙从座椅上颤巍巍地起身,“如此侮辱我薛家门楣?”
宋容暄唇边漾开一丝淡漠又凉薄的笑,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天机司办案,不讲究那么多规矩。”
雾盈的心口一震,她茫然地看着天机司的人上前把裴氏的棺椁从灵床上搬下来,蜷曲的手指微微颤抖。
从前她不了解宋容暄说一不二的性子,如今是真正见识到了。
这世上仿佛根本没什么能阻挡他破案的。
天幕中从破晓就开始堆叠的乌云此时化作一场疾风骤雨,薛府的众人乱做一团,仆人纷纷过来给自家主子撑伞,有人已经到屋檐下避雨,显然是不想搅入这乱局。
雾盈没有带伞,她伸手触摸着落在手掌上微凉的雨丝,还没说什么,头顶却忽然被一片竹叶青色遮住。
她有些意外,转头看见宋容暄站在她身后,便轻声道:“多谢侯爷。”
她低头温软地道谢的瞬间,眼底铺开一瞬的动容,如同清溪泄雪,雨过天青。
他握着伞柄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安稳地撑开一方天地。
那一刻,柳雾盈忽然觉得无论自己信不信他,他都会在自己身后。
这种感觉与从前都不同,似一叶扁舟忽然有了江水的托举,从此江天远阔,春水月明,都可以一一饱览。
雨声暂歇,左誉和齐烨已经率人把棺椁撬开,周围蔓延开一股腐烂的味道,雾盈更是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昏厥过去。
裴氏的手脚已经有些许的腐坏,隐约有黄色的脓水渗出来,雾盈锐利的眼睛移到了她的面部,她脸色如常,甚至比平日白皙许多,只有下颌与额头上有一些腐坏的痕迹。
“去烧点沸水来。”雾盈忽然道。
宋容暄递了个眼神过去,齐烨跟着薛家的仆役打了井水,又用柴火堆起来烧了一刻钟才端过来,“柳大人。”
“崔老,”雾盈道,“可否将水泼在裴氏面部周围?”
此言一出,周遭的反对之声霎时鼎沸,薛闻舟勉强维持着镇定,面色却越来越惨白,“侯爷这……内子若是因此怪罪……这可是沸水啊!”
宋容暄未置一词,雾盈慢慢随着崔老跪在尸体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裴氏的面部。
沸水泼在她脸上,顿时升腾起了一股白烟,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雾盈却惊喜地看到,下颌和额头耳根等处冒出微小的泡泡,她一口气松下来,“崔老,揭下来吧。”
崔光义戴好羊皮手套,不由得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姑娘见多识广,可不简单。
只见他用皲裂的手轻轻在尸体的面部摩挲着,揭下了一层薄膜。
人皮面具。
一时间正堂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除了宋容暄和柳雾盈。
宋容暄心头略微一沉,人皮面具,是西陵人才会制作的面具,戴上可以改变人的面部特征,有易容的效果,可以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