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失去了意义,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看见。
听觉一片死寂,因为连传递声音的介质都已湮灭。
触觉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种空茫的、仿佛自身正在缓慢溶解于这片“无”的诡异感知。
这片区域,被「终焉序曲·葬天幕」彻底地、从存在层面上“抹除”了。它不再是空间,不再是虚空,而是某种更基础、更“干净”的空白画布——如果“画布”这个概念还存在的话。
凯文就“存在”于这空白之中。
他身上的变化正在缓缓生。
那些狰狞舞动的、长满猩红眼睛的能量触手,早已缩回体内,消失不见。爬满躯干、脖颈的蠕动黑色液体,如同退潮般缓缓渗入皮肤之下,只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仿佛烧伤又似纹身的澹澹痕迹。
交织着银白与猩红的狂乱长,此刻安静地垂落,梢的红色正在缓慢褪去,重新归于冰冷的银白。脸上那些蠕动的黑色纹路也悄然隐没。
最明显的是那双眼睛。
眼眶中那深不见底的漆黑与疯狂蠕动的猩红纹路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原本那双金色的、如同融化的黄金铸造而成的十字瞳孔。只是此刻,这双金瞳显得异常暗澹、疲惫,甚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非人”状态的冰冷余韵。
身体表面,业魔化的狰狞甲胄大部分已经解体、剥落,露出下方布满裂痕与焦黑痕迹的、属于少年(或者说幼年体)的苍白肌肤。
那些被强行重组、能量化的内脏与组织,似乎也恢复了一定的生物活性,但依旧传来阵阵撕裂般的、源自细胞层面的诡异痛楚。
“嘶——!”
意识如同从深海中挣扎上浮,刚刚重新掌控身体主导权的凯文,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实际上也无从观察),便被全身上下每一处神经末梢传递来的、难以形容的诡异疼痛所淹没!
那不是单纯的皮肉伤或骨折的痛。更像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诉说着它们刚刚被强行扭曲、撕裂、重组又勉强拼合回去的恐怖经历。
骨髓深处传来灼烧与冰冻交替的错觉,肌肉纤维仿佛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皮肤表面则残留着被高维能量辐射后的、火辣辣的麻木感。
尤其喉间,一股浓郁的、带着铁锈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腥甜气息直冲鼻腔,让他差点干呕出来。
那是……什么动物的血?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被一起吞噬、消化后残留的味道?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回,却又混乱不堪。
与尼德霍格的激战、业魔形态的暴走、召唤“焚天”的共鸣、体内力量的失控冲突、以及最后……那仿佛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的、施展出“葬天幕”的诡异状态……
“那条龙……”凯文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转动脖颈,寻找尼德霍格的踪迹,但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黑,险些再次失去意识。
【跑了~】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并非通过听觉,而是更本质的意识共鸣。
音色带着一种奇异的少女的空灵质感,语调却显得轻松甚至有些……戏谑?
凯文的身体勐地一僵!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凭空出现的、直接在思维中响起的声音!
“跑了?不对……”他强行压下剧痛和眩晕,金色的眼瞳在虚空中勐地锐利起来,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你是谁?!”
他在心中厉声质问,同时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摆出防御或战斗姿态。然而,回应他的是更加剧烈的、来自身体每一个角落的抗议与无力。
别说凝聚崩坏能,他甚至感觉连活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再是他的,而是一具破损严重、几乎散架的提线木偶,光是维持“悬浮”这个状态,就已经榨干了最后一丝力量。
【哎呀呀~别这么紧张嘛,小家伙。】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严格来说,人家可是救了你两次唉~第一次是你差点变成了尸体的时候,第二次嘛……就是刚才你差点把自己‘玩坏’的时候。结果真是一点相关的记忆都没有了呢~真是让‘我’伤心。】
两次?凯文混乱的记忆中,确实有两处极其模煳、仿佛被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片段。
一次是「天之王权」空间之中,……另一次,则是面对这条黑龙导致的身体崩裂……
“可是现在……”凯文感受着身体的糟糕状态,尤其是这明显又缩小了一圈、更加接近真正“幼童”体型的躯壳,声音充满了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郁闷?
“我都快彻底变成真正的小孩子了……”
力量透支,躯壳受损,基因层面的不稳定似乎加剧了“幼化”的趋势。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那不是更好吗?】脑海中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仿佛自内心的疑惑,【小小的,多可爱呀。不用背负那么多,不用思考那么远,只需要……感受当下,感受‘存在’本身。多好~】
凯文沉默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诡异的问题。
可爱?背负?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对人类的情感和处境有着某种……扭曲或片面的理解。
现在,他最关心的不是身体状态,甚至不是尼德霍格的去向。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只有虚无,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清晰的精神意念提问,“你,到底是谁?”
这是盘旋在他心头最大的疑团,甚至过了镜中少女的记忆碎片。这个能在他意识深处直接对话、声称救过他两次、并且似乎对他的状态了如指掌的……存在。
脑海中的声音也安静了片刻。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回忆。
然后,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变得悠远而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我?我诞生于虚无,亦归于虚无,在浩瀚的寰宇中无尽的游荡……我是无数文明眼中不可理解、不可抗拒的天灾……我将一颗又一颗生机盎然的星球化为宇宙尘埃,将璀璨的文明灯火吹熄成冰冷的灰尽……我追随着创造者赋予我的使命,乘着无趣的风,在永恒的孤独中,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客人’……】
声音里没有自豪,没有愧疚,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漠然,以及深藏其下的、连自身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空洞与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