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有的是早已退役被征召的老兵,有的是技术部门的元老,有的是运输船队经验丰富的老船长。
他们互相拍打着肩膀,整理着本已不再笔挺的旧制服,脸上带着近乎神圣的庄严,和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他们是在人类太空开拓黄金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是听着先辈探索星空、筚路蓝缕的故事长大,亲身经历过星海初拓的辉煌与艰辛的孩子。
如今,面对种族的存亡绝续,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生的希望留给更年轻的“孩子们”,用自己的残躯,为文明铺就最后一级台阶。
这自而起的、悲壮的“出列”,形成了一股实质般的、混合着血性与牺牲精神的冲击波,震得港口的金属结构都在嗡嗡作响,连那闪烁不定的应急灯光,仿佛都在这一刻为之凝固、肃然起敬!
这怒吼,是绝望中的最后咆哮!是尊严的最终扞卫!是向死而生的决绝赞歌!
哈里夫站在高台上,黑色的军装像一面在末日狂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
他凝视着下方这自形成的、由白和皱纹组成的先锋队列,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是敬意,是哀恸,亦是最终的决断。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抬起手,向着出港口的方向,简洁、果决地一挥——如同斩断所有犹豫和退路的利刃。
“登船!”
命令落下,港口瞬间从悲壮的沉寂化作为有序而高效的蜂巢。
没有喧哗,没有犹豫,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汇成一片压抑而坚定的鼓点。
三千名被选中的“赴死者”——主要是那些自站出来的年长士兵,以及部分坚决不退的年轻志愿者——沉默而迅地奔向各自指定的舰艇。
他们检查着简陋的装备,进行着最后的、简化到极致的系统调试。
安德烈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哈里夫的胳膊。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痛惜:“哈里夫!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些是逃生舱!为了尽可能多载人,连最基本的偏导护盾都没有!装甲薄得像纸一样!你这是……你这是把他们往敌人的炮口上送!这是自杀!赤裸裸的自杀!”
哈里夫缓缓转过头,看向安德烈。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动摇,也没有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理智。
“总指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从主炮撕开我们最后一道护盾,能量读数归零的那一刻起,我们,以及方舟上所有还活着的人,在战略上,就已经死了。”
他挣脱安德烈的手,指向那些正在默默登船、背影决绝的老兵们,“现在——”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我们要选择的,不是如何苟活,而是……怎么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以及,在死之前,能拉着多少敌人陪葬,能为方舟,为那些藏在中央庇护所里的‘种子’,争取到多少渺茫的生机。”
他不再理会安德烈复杂的目光,拿起一个加密的通讯器,手指快而稳定地调整着频道,接通了所有尚能联系的、即将出征的舰艇内部频道。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静而清晰,如同在布置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巡航任务,尽管内容惊心动魄:
“所有出击单位注意,重复,所有出击单位注意。根据最终作战任务指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听众的灵魂深处……
“英雄们……你们每三人一个小组,控制一艘登陆艇或突击艇。你们需要知道的唯一关键信息是:这些小型舰艇的核心动力,全部都是微型核聚变反应堆。”
港口中,正在登船的人们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兵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继而是一种彻底的、义无反顾的决然。
哈里夫的声音继续传来,冰冷而精确:“工程部的人员,已经优先登上了指定舰船。他们的任务,是将这些反应堆,在最短时间内,改造为……临时的核子炸弹。过程并不复杂,只需要将几条关键的安全控制线路接反,绕过熔断机制,并在最终撞击前,手动载到临界点即可。”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他们乘坐的,本身就是一颗颗移动的、威力巨大的炸弹。
他们的任务,就是驾驶着这些炸弹,撞向敌人。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如巨兽濒死哀嚎的巨响,从港口顶部传来!
紧接着是刺耳至极的金属撕裂声!一道炽热的、带着毁灭能量的敌方炮火擦着港口外侧的装甲掠过,狂暴的能量余波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硬生生在厚重的穹顶上撕开了一道数十米长的、狰狞的裂口!
瞬间,内外气压的恐怖失衡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港口内部的空气出骇人的尖啸,化作狂暴的气流,裹挟着一切未被固定的物体——工具、零件、甚至是一些体重较轻的人员——冲向那道裂口!
“啊——!”
“抓紧——!”
靠得最近的几十名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瞬间被抛入了裂口之外那片冰冷、死寂、绝对真空的宇宙之中。
他们的身影在真空中无助地翻滚、扭曲,迅变小,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无法留下,便化作了星空背景中几抹微不足道的、瞬间凝固的红色冰晶。
“快!快!关闭内层隔离门!立刻!!”一名工程师声嘶力竭地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变调。
“嘎吱——轰!!”
港口内部,预先设计的多道重型合金隔离门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轰然落下,如同铡刀般,将巨大的港口空间分割成数个相对封闭的区域,勉强阻止了空气的进一步流失和灾难的扩大。
然而,被困在刚刚受损、已然失压区域的人们,包括一部分正在登船的“赴死者”,他们的命运已然注定。
但令人震撼的是,这些人并没有陷入疯狂的混乱或绝望的哭喊。
他们只是默默地、以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更加快了登船的度,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最终释然的复杂表情。
一个年轻的陆战队员,在舱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他正好看见自己最好的战友,那张因瞬间失压而扭曲、却依旧带着惊愕表情的脸,消失在裂口外的黑暗中。
年轻队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涌上泪水,但他猛地吸了一口稀薄的、正在快消失的空气,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血红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疯狂和决绝。他毅然转身,钻进了狭窄的突击艇舱门,用力将门栓拉死。
“各单位注意!!!最终任务,倒计时开始!!”
哈里夫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再次传遍所有已完成准备或正在挣扎求存的舰船。他的声音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惨烈的一幕只是计划中的一个小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