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一格橱门,忽然身子一定,宋瑙本在摆弄墙上装缀用的弩弓,回头看他立在橱边,小半天没腾挪,当有什么新奇玩物,便跟过去张望。
抽屉里齐齐码放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瓷瓶,宋瑙举起一只:“什么呀?”她天真地问,“梳妆用的头油吗?”
豫怀稷神色古怪地挑唇一笑:“上面有字。”
宋瑙翻转过瓶身,当中用赤金粉镂刻了三枚小字:媚春闺。
她乍一下没反应上来,又拿来一瓶,上头刻写着:娇玉春。
几个字分开倒还好,合到一起看却没一个是正经的,宋瑙霍然联想到什么,豫怀稷的解说也随之而至,他哂笑摇头:“恐怕是床笫间助兴用的。”
宋瑙寒毛一竖,跳脚丢开瓷瓶,像在扔件垃圾似的,撩起豫怀稷的衣袖疯狂擦手。她还有点凶巴巴地拍掉豫怀稷正放在掌心把玩的一小瓶,也替他揩了揩手。
力道之大,似要把他蜕层皮才罢休。
豫怀稷笑看她:“怕我喂你吃?”
宋瑙气呼呼地说:“脏!”
“确实,什么腌臜玩意儿。”豫怀稷抽出餐布,把格子间的瓷瓶都包裹起来,对角打结,随手扔到地上,“就算你愿意,我还怕给你吃坏了。”
宋瑙松了一口气,可她忘了,即使没这些下三烂的东西,他们赶了十天路,沿途的驿站比较简陋,豫怀稷还顾及她点,忍耐了一路。但这厢下榻渠州,园中配置一应俱全,可不得使劲折腾。
两人就这么幸福地度过三天,到了第四日,生个小插曲。
豫怀稷独自在书房看书,有两个侍女手端茶点走进来,大冷天的她们身披纱衣,领口大敞,现出大片白生生的胸脯。
往常这时宋瑙该在房中陪同,但实在是来到渠州之后,豫怀稷活似只放归山林的野虎,夜里胡闹也罢了,居然还生出点白日宣淫的苗头,宋瑙被欺负惨了,不得已奋起反抗,这才没在一块儿腻着。
今儿个日光微煦,豫怀稷还寻思编个什么理由将人骗回来,再如此或那般地亲热个小半天,他一看这茬,立刻向门口的戚岁使眼色。戚岁领会,撒腿去庭院找他家少夫人。
见她们大有利用价值,豫怀稷慈祥许多,出声道:“几时来这儿当差的,脸挺生。”
一赭色纱衣的女子媚眼如丝:“回爷的话,我们是今儿个大清早才入园的。”
“哦?”豫怀稷接过碗盏,手一收,避开女子朝他刮蹭来的指尖,“谁领你们进来的?”
另一嫩黄薄衫的为抢风头,立即插嘴,娇声回话:“是吴叔买我们回来服侍王爷的。”
她口中的人是这间园子的大管事,建园以来全是他在操持内务,也包括奴仆采买。豫怀稷大致有数了,叫来门外侍从:“去把吴大管家请来,劳他费心了。”
这侍卫与戚岁一样,都是王府里带来的,跟了豫怀稷小十年。吴管家见到来人,以为是自己这事办得漂亮,兴冲冲地想要讨赏去。
待宋瑙去到书房,便见有三人跪在桌前,当中两个姑娘的确如戚岁所说,穿得格外清凉,上衣只到肚脐,露出一小截婀娜细腰。
反观她这边,穿多少都不嫌厚,裹得浑似一颗行走的肉汤团。
宋瑙解下狐裘,坐到豫怀稷边上,闷闷地还没张口,就听她男人以此为鉴,趁机道:“早说了,要你留下陪我,你不肯,叫人钻空子勾引来了吧?”
宋瑙皱一皱鼻子:“她们是从哪里买的?”迟疑须臾,又问,“能、能退吗?”
吴管事已挨过训斥,他急于将功折罪,忙道:“王妃放心,她们是我在相熟的老板那儿招来作婢女的,若粗手笨脚,不合王妃心意,自然要叫她们走的。”他辩说,“以往少爷来园子小住,总要添些仆人,这都成惯例了,怪我这脑子不知变通,只按以前的去办了。”
他唠叨时,宋瑙眼珠子滴溜溜地绕住女子的纤腰打转。她拿肉眼丈量,自认为她的尺寸并不比这两人逊色,只是为衣服所累。想着,她把手放在腰间,试图再脱件外衣,也好公平抗衡下。
但她方一抬手,豫怀稷便将她识破,及时按住她的手:“不许,一热一冷着凉怎么办?”他嗓音压到最低,“你跟她们较什么劲,有这闲情,不如多同我待一会儿。”
宋瑙嗔怒地瞪他一眼,满目指责:若不是你过于孟浪,我怎会避之不及?
可她刚从外头进来,内室的炉火给她蒸出一层水汽,脸蛋红扑扑的,使她的指控毫无力度。豫怀稷见了,非但不自省,还边跟吴管事说话,边淡定地在她后腰掐了一把。
“惯例?”他心不在焉地问,“徐斐不是许久没来这儿住了吗?”
宋瑙捂住腰上软肉,她红着眼,面对某人不断进阶的无耻,她越不能招架了。
好在吴管家没现他们的小动作,磕头答道:“少爷这几年住在沛庄,是没来过这儿,但往年是常来的。”担心豫怀稷不信,他摆出事实来,“最多一次,少爷在街口买下二十来个,回去时全带走了。少爷出手阔绰,他们能跟去伺候,也是这些人的……”
“多少?”突然,豫怀稷重复问了一句,“他买来多少人?”
吴管家一愣:“十几,不,二十多吧!”
“我要具体人数。”他冷下声音,“想好再回话。”
时隔已久,吴管家使劲回想,所幸他是经手人,在心中清点过几遍,才回道:“二十七个。”他自我肯定地一点头,“对,九个婢女,其中一人还带来两个孩子,我本不想招她的,但她绣活儿精湛,问过少爷,说咱们园子这么大,把小孩安置去杂院,别闹人就行。”
他继续数:“再有六个后厨帮工的嬷嬷,年纪稍大点,七个小厮,找的年轻勤快的,剩下三个守园侍卫,他们都是我挑来的,加起来二十七个,不会错。”
他伏身答完话,书房沉入某种难言的寂静,门外日光隐去,冬寒侵入房间。
二十七。
几乎在听见的瞬间,宋瑙耳边“轰”的一声,不可遏制地想到了什么。
当年的鹤唳山,死在流匪手里的,也是二十七人。
她刚想问吴管家,这是哪一年添的人,徐斐走时又把他们带去哪里。但斜刺里探来一只手,在她腰部按了按,不同于先前的轻佻,这一下传达给她许多隐于唇齿的讯号,包括她试图问出口的,那些问题的答案。
豫怀稷在告诉她:莫问了,是他们。
吴管事退出去不久,书房里生一场激烈的争吵,大半个园子的下人都听见了,笔砚全部拂落在地,摔砸声不绝于耳。宋瑙夺门离开时,面上挂满泪水。没一会儿,豫怀稷也铁青着脸收拾出另一间厢房,进屋后就没再出过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