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瑙起个大早,去后厨备下一些新鲜素斋,装在食盒里预备带走。
一切妥当了,豫怀稷如约来接她。他们讲起来是即将成婚的人,但还没像样地一起走过帝都的烟火巷。起初他们只是挨得近,走起路来袖管擦过袖管,窸窸窣窣的,后来豫怀稷索性一把牵过她的手,没事人似的握在掌心里。
戚岁间隔一段安全距离,火眼捕捉到他家爷的小动作,仿佛顷刻嗑到什么带甜味的果脯蜜饯,口中出嘿嘿低笑。
而宋瑙经豫怀稷这么一带,脚步轻微踉跄,朝他的方向扑了扑,倒像主动抱住男人的手臂。面颊瞬间粉里透红,可她害羞没过一刻钟,在见识过豫怀稷败家爷们儿的做派后,她笑容逐渐消失。
整条长街几乎沾点红色的他都不放过,出银子跟丢暗器一样,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终于在他企图拿下一只褐色风筝前,宋瑙及时摁住他的钱袋,急道:“等等,这个着实无用,王爷你稍稍控制一下。”
豫怀稷举起它来:“好看吗?”
宋瑙如实点头:“好、好看。”
“喜欢吗?”他又问。他的手拿惯了刀剑利器,这换成女子柔荑了,捏在手里跟捏了一把筋道软绵的白面团子一般,大力都不敢使一下,他温声细语道,“成婚当日必要的物件有人会去采办,我只想买一些无用但能讨你欢喜还应景的东西。”
宋瑙仍然按住他钱袋,红着一张小脸,将人拖离摊子一点,越加老实地表达:“因着也没有特别想要,所以不花钱白送的才会喜欢,要拿银子去换的,也会变得不那么喜欢。”她带着些小世俗,轻而坚定地说,“主要还是,贪小便宜使人愉悦。”
听见她一腔抠抠搜搜的言论,豫怀稷逗她道:“你的意思是,别人家的便宜可以随便占,轮到自家掏钱了就得省?”他低声调笑,“行,有这个胸襟远见,以后王府交到夫人手上,我放心得很。”他跟着解下钱袋,放到宋瑙怀中,“给你管着。”
锦袋里有一沓银票,外加不少金银锭子,拿着沉甸甸的,瞬间将宋瑙的定力击溃,她不带一点推辞地抱住了,还颇为财迷地单手掂了掂,笑得像只偷到鱼腥的猫儿。
豫怀稷看在眼中,只觉心头一痒,忽然很想俯身亲吻她。
但他还没有昏聩到在大街上轻薄他家小姑娘,理智地压制住冲动,他口干似的舔一舔下唇,忍住没去当禽兽。而宋瑙对方才来去匆匆的危机一无所知,心思全在钱财大权上,有她把关,银票在兜里倒也渐渐揣热乎了。
临近浮屠寺,他们逛到一卖泥塑的摊子,板车正中有只小女娃,一张滚圆的包子脸,身着花红袄,双髻上绑着红绸布。豫怀稷拿它跟宋瑙比了比:“小模样挺像你,好看。”
他问:“买一个搁婚房里?”
宋瑙脸一红:“单数不吉利。”指一指边上的泥塑小男娃,“要成双成对的才好呢。”
豫怀稷同老板说:“这两个要了。”他又捏住泥塑女娃的脖子,“照这轮廓,再捏八个它亲戚,要一溜红色的,你慢慢做,我们晚点来取。”
“呀?”宋瑙掏银子的手一紧,咻地捂住钱袋,“这么多吗?”
豫怀稷理所当然地说:“凑个十全十美。”
彩头是好的,但听他一口气要买十个,宋瑙投过去的眼神,宛如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几米开外,戚岁立在隔壁铺子前,浑身挂满他们买的小零碎,继续溢出一串傻笑声。
打情骂俏什么的,实在好看得紧。
再往后离山脚越近,沿街的商贩越少,豫怀稷有钱也没处花。
他们一路溜达上山,在寺庙门口碰到收得风声,早已候在外头的妧皇太妃。
她衣衫简朴,虽已有些年纪,眼尾生出细纹,但她底子很好,且在佛前侍奉久了,少有嗔怒欲求,面容依旧秀美绰约,不难看出倒退个十岁,未卸凤钗绫罗之时,该是怎样的美人。
“山里风大,母亲怎么不去里头等?”豫怀稷上前扶住她,“儿媳妇刮不走,着什么急?”
“又乱说。”太妃笑斥他一声,转眸去看儿子领来的姑娘,略微吃了一惊。
这也不能怪她,豫怀稷才回皇城的那段时间,不少官家太太携未出阁的女儿来寺里上香,想出各种法子与她打照面,明着是烧香偶遇,其实是把精心打扮过的女儿往她眼前送。
的确有些个不错的,太妃顺她们意同儿子提过几句,可豫怀稷说:“儿子在边陲待久了,喜欢女子壮实彪悍些,尤其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耍得一手好鞭子,那袖管撩起来,臂膀结实得堪比男子,那叫一个干练。”他叹口气,“而这南边姑娘,不大合意。”
太妃没有完全信他,但日子一长,他始终不做成亲打算,太妃难免联想起那些浑话,也不禁揣想他是否真的中意粗犷一点的女子。
可今日见到宋瑙,水灵细嫩得几乎能掐出汁来。
太妃一只手拉起宋瑙,面容和善,另外一只手却在豫怀稷胳膊上暗暗扭了一把。
他淡定地挨过母亲这一下,由于儿时在宫中没少挨,一半是为他打人的手,一半为他诓人的嘴,故而太妃的指甲刚一掐进他肉里,所为何事,他即刻了然。
后面进到寺中,太妃睬也不睬儿子,只拉住宋瑙走在前方温和地攀聊,问了一些她家中情况,话便转到儿子身上,叹言:“他一心扑在军营,对娶亲生子浑不上心,我一度以为他要么好男色,要么缺根筋。”
“母亲。”豫怀稷插话,“过分了。”
宋瑙忍笑,此时路过一株挂有祈愿红缎带的百年高榕树,树冠高耸蔽日,立在缭绕的香火之中,似有佛性。她不由得多看几眼,太妃见她小女子心性,便为她指路:“那石台上有缎带与笔墨,你可以拣一条去,写点吉利话,叫怀稷挂上树去。”
这边平日普通香客是不许进的,宋瑙眼睛亮了亮,萌生出一丝近水楼台的窃喜。
“王爷。”她报备般唤了一声。
“去吧。”豫怀稷温柔地应她,“不急,小心看路。”
对这哄人的花头没多大兴味,他留在原地等宋瑙。趁这当儿,太妃靠近儿子,悄声笑问:“哪里骗来的小囡?”
“母亲何出此言?”豫怀稷负手反问,一身正人君子的气概。
太妃瞥他一眼:“以人家的品貌,不会缺人求娶,一般及笄前便该拣选起来了。”她呵呵一笑,“可为何没成,由你捡了漏,敢说没你从中作梗的功劳?”
可谓知子莫若母,即使她说的没全中,也中了八九成。
豫怀稷想起他故意落在宋府的剑穗,以及谣言酵后,宋瑙由此搅黄的不少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