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阵寒风,瞬间吹熄了裴淑脸上的焦躁与怒气。她脚步顿住,看向那疯妇的眼神变得完全不同,周围原本看热闹的、指责的人群,也在这片低语中安静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疯妇人破碎的哽咽:“都是我的错……”
裴淑眼眸里多了份不忍心,此时也强忍激动,轻声安抚着眼前的疯女人:“大姐,我们都是同乡,虽然有些距离,但当时地震我们老家也有一些感应,家家户户都收拾东西搬在空地上待了些天……”
那“地震”二字,让疯女人有了一些反应。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裴淑,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砸去,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程为止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以及一种强烈的悲痛,几乎让人站不稳。
“幺妹儿啊,是妈妈对不起你们!要是把你们俩个都带着一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生这一切啊!”疯女人仰头嘶吼几声,很是痛苦地向着众人倾诉着内心深处的愧疚。
“大姐,我们都是当妈的人,我晓得你肯定很舍不得那个幺妹儿,可人都走了,你也得好好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啊。”裴淑哭得眼睛都肿了,说话也哽咽得很。
一旁的老三媳妇原先想说几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长叹。
最开始抱怨与吐槽的几个路人脸上多了些愧意,经过这一次的倾听,大家也明白了,这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而已。
别人是十月怀胎,她是二十个月,一次性失去了数个亲人,这叫谁能承受得住呢?
原先以为会逐渐淡忘的悲痛,再次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
看好戏的店铺老板也不忍地转过身,周围人也出声劝道:“是啊,嫂子,你还年轻,以后和大哥肯定还会有孩子的……”
“呜呜呜——”程为止窝在疯女人的怀抱里,从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伤心难过得开始流泪。当初那场大地震,她也从电视和报纸上看过相关的报道,民众损失惨重,为此好些亲戚和工友都曾解囊相助,各自从家里捐了些钱物出去。
可那毕竟是有些距离的,直到此时此刻,感受到身旁人身上传递出来的悲痛情绪,几乎要将程为止也给淹没,她小小的身躯就这样蜷缩着,似乎想要将自己给保护起来。
“幺妹儿别怕,妈妈是不得伤害你的。”疯女人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轻轻松开困住程为止的双臂,像是做出很大的决心一般,声音颤抖道:“我知道你能来看妈妈一回,已经很不容易了,放心,妈妈不得困住你的。”
见到有机会,离得最近的程禾霞就立即伸出手,想要将程为止给拉到身旁。
可她在挣脱后没有立刻跑开,而是看着女人崩溃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才泪眼婆娑地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把糖果,指尖轻颤地剥开其中一颗,然后送到疯女人面前:“这是草莓味,可甜了。”
“啊!幺妹儿——”疯女人接过那颗糖,嗅到空气里的丝丝甜意,终于无法忍受,再次痛苦地跌坐在地,揪着自己的头。
可此时的狰狞面孔却并不叫人觉得惧怕,反而产生深深的怜悯。
过了许久,一个风尘仆仆,系着围腰带着手套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身上脚下还沾着一些泥土,看起来应该是在花圃里忙活就被人叫来了。
他先是将跌坐在地上的妻子耐心扶起,轻声安慰了几句,才带着她来到裴淑和程为止面前,诚恳又无措地道歉:“对,对不起,我婆娘她受了些刺激,脑子有问题,之前一直待在屋里好好的,不知咋个就跑出来了……”
“没事。”裴淑说话时,一直紧紧抓住程为止的手,像是丢失后又找回的宝物。
“欸,这是我自己种的一些东西,就当是赔礼道歉了,你们千万不要见怪。”为了表达歉意,男人从一旁的拖车上搬下了几盆桔树,看着那结得密密麻麻的桔子,语气里有些期盼地说道:“听当地人说,只要向着这桔树许愿,一年到头都能顺顺利利,平安如意!”
裴淑一听这话,就接了下来,不过在男人扶着妻子坐在板车上时,她悄悄往女人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币。
“幺妈,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程禾霞复杂地收回视线。
裴淑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攥住了女儿的手,目光追随着那对夫妇蹒跚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她回头看了看三轮车上那几盆硕果累累的年桔,金灿灿的,在夕阳下像一团团小小的火苗。
“走吧,”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坚定,“把‘平安如意’带回家。”
大家看着车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金色桔子,谁也没有再笑。
一种混合着悲伤、庆幸和希望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也伴随着她们,飘向那个即将开张的、未知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