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厨房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清脆的响声像是唤醒了老板那莽撞的心,他忽然带着几分嫌弃的语气抱怨道:“连个卫生都不会打扫,真是不知道招你来做甚么!”
那双手不安分地搭上程禾霞的肩,她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手里的抹布掉进水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老板的裤脚。
这个突兀的动作,顿时引来了老板再次怒骂:“碰一下怎么了?装什么清高!”
程禾霞调整呼吸节奏,正要开口解释,余光却看到老板娘站在了门口,而老板也是一下子变了态度,灰溜溜走了。
程禾霞站在原地,那几张纸币像是沾满了辣椒水似的,不管是拿在手里,还是放在口袋都烫得厉害。
最后,她选择在下午的短暂休息时间,去到了隔壁的市。
“哟,霞妹你又来看书啊。”市的老板娘很热情地招呼,手上的蒲扇朝一旁指,“今儿个正好是《故事会》上新的日子,旁边还有《知音》那些……”
“额,我今天不是来看小说的。”程禾霞挠挠头,浓郁的眉眼里却透着极浅的忧愁。
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姿态,市老板娘递过来一个塑料凳子,劝说道:“像你这般大的小孩,我看多了,现在肯定是想家的厉害。”
家吗?印象里,家里永远都是黯淡的,墙壁是灰白色,头上的一盏黄色小灯也只有入夜后才能开,每次吃饭大家就端着饭碗在阳台上匆匆吃完,根本谈不上安逸不安逸。
每天的凌晨,奶奶徐碧就拿着一盆饲料开始喂鸡鸭,聒噪的声音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
有时她起来晚了,做饭迟了,没有照顾好弟弟俊林,就会遭到一顿打骂,可那些事情比起眼前的一切,似乎又那么的鲜活,生动,至少不必要每天忐忑担忧未来。
“想家就回去吧。”市老板娘从冰柜里选了个香芋味的甜筒,一脸认真地看着程禾霞,“我能看得出来,你不属于这里……”
带着塑料薄膜的甜筒,握在手心里是冰凉凉的,驱赶了一丝心中的燥热不安。
那股子黏糊糊的滋味,也因为这难得的暖意而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感激的笑意。
“谢谢你。”程禾霞很少与人交朋友,此时与市老板娘难得聊得起来,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当然,其中还包括了她逃离新塘的理由。
“傻妹子,那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哪能管得过来。”市老板娘笑得几乎捂住肚子,神神秘秘地趴在程禾霞的耳旁,低声道:“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也给你说一个。”
程禾霞僵着身子,手里捏着吃了一半的香芋甜筒,嘴里全是甜腻的味道。
“其实,我跟我那男人早就没了感情,不过一直没有分居而已。”市老板娘像是在说起别人的故事,一点都没有情绪起伏。
正好有人来买东西,她就起身说道:“我先去忙活,你在这坐会儿。”
程禾霞乖巧地点点头,看着市老板娘收完钱后,顺势拎起一只趴在冰柜上乘凉的白猫,放在了电扇前,风轻轻地吹起一些细碎的猫毛,隔了一段距离似乎都能够感受到那种惬意的感觉。
“好啦。”市老板娘忙完后,重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下去。
“不过就是被说几句,难不成咱们就不要活了?要真是这样,那这世界上肯定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只剩下一群八卦之人。”她的话语很沉重,像是有过一些心得体会般。
话到最后,市老板娘只关切地摸了摸程禾霞的头,帮她把被汗湿的长编成一条麻花辫,笑着说道:“霞妹你还小,等以后才知道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到底要怎么做只有你自己能决定,别人是替不了的。”
从市离开后,程禾霞并没有着急回川香阁,而是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了一个公园前,看到几棵枝叶繁茂的紫薇树,有了片刻的失神。
眼下的日子宛如这排紫薇,开得密密匝匝,看不出变化;自己也似乎习惯了充满油污的居住环境、长期斥责的老板以及时常遭到克扣的工资。
“啊哟——”一个醉汉撞上树干,粉色的花雨簌簌落了下来。
原先靠在紫薇树下短暂歇息的程禾霞满身都是,可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棵对疼痛习以为常的树。
“可是,树不会自己离开脚下的土地,我会……”
夕阳西下,程禾霞往回走,经过市时,正好看到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很快,就有人拽着一个女人打骂道:“好好的人不当,非得要当小三!”
“是啊,那修车的可是有家室的,快说,你们是不是去学校接娃的时候好上的?!”
一声声的质问与唾弃,让不远处站着的程禾霞很快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她本来想上前去帮着解释一两句,可这群大人围得水泄不通,连条缝隙都没有。后来就连周围店铺的老板,过路的行人都前来看热闹,几乎让这条街都没法维持正常行走。
一场喧闹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蓝红警灯响起,人群才散去了许多。
当事人都被带上了车辆里,程禾霞只看到了张白惨惨的脸,她低垂着眼眸,不过却没有太多的沮丧与忧愁,身旁坐着的男人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状态。
待在原地,沉默许久后,直到腿都快麻了,程禾霞才回到了川香阁。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