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当程禾霞揉着酸涩的眼眶走出车间大楼时,天空刚下过一阵小雨,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远处宿舍楼零星的光点。
习惯了繁杂的喧闹,此时骤然的安静反而还有些不适应。
“小霞,这么晚才下班?”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徐庆同样从厂里加完班回来,推着那辆哐当作响的旧自行车,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不过在瞧见程禾霞时,还是故意装作了悠闲的模样。
“嗯。”程禾霞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这么晚了,反正也顺路,我送你一段吧。”徐庆很自然地说道,嘴里还哼着刚从录音带里学会的歌曲。这段时间常去程家蹭饭,他早就把程禾霞当成妹妹看,觉得这小姑娘性子闷,干活却实在,不免多几分照顾。
程禾霞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黑黢黢的路,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在潮湿的空气里。徐庆推着车,链条偶尔出“咔哒”一声轻响,程禾霞惦记着明日着急要做的货,心情复杂,也没心思说话。
直到回到宿舍楼下,两人才道了别。
谁也没想到,这寻常的一幕,落在某些夜归的有心人眼里,便成了可供咀嚼的谈资。
“诶,你们听说了吗,咱们这厂里又多了一件喜事!”
“什么,啥时候生的事情,我咋个没有听说诶?”
本来厂里做事就沉闷得厉害,一听到有八卦可以议论,大家几乎都将脑袋凑了过来,想要听听究竟是哪两个人的“好事”。
“原来是小霞早恋啦……”
流言像车间里滋生的霉菌,在不见光的角落迅蔓延、变质。待到“程禾霞勾引小徐,半夜一起回宿舍”的闲话传到老三夫妻耳朵里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龌龊不堪。
“砍脑壳的,一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真是丢死人了……”
老三气得脸色铁青,一直在原地咒骂不断,途中有好几个工友经过。
大家本来还想借着今天听到的闲话来打趣几声,可转眼瞧见程天远瞪大个眼睛,活生生就是一头即将暴走的野牛,顿时就歇了心思,急匆匆地往各自屋里赶。
听到这个消息,老三媳妇更是差点一下子晕厥过去,老三拿手掐着她的人中位置,压着怒火道:“都是你教出来的好人,这下子我们程家人的脸都被丢没了……”
“什么都怪在我头上,你是她老汉,一天又管过几回吗?不都是我一天到晚操心着家里事,里里外外都是我来做,我真是比那老黄牛还惨啊!”老三媳妇哭嚎起来,跟以前在大队里一样,坐在地上时而用手捶地,时而又伸手指责老三一家。
“疯了疯了,简直是没得法子交流!”老三本来还想拉她起来,可一瞧见楼道里纷纷冒出来看好戏的脑袋,整张脸都涨红,直接甩手一推走了。
“走嘛,都走嘛!反正这个家都早晚要完的。”老三媳妇抱怨了几声,忽然想起了罪魁祸,就迅爬起一把掀开程禾霞的床帘。
不是安慰,也不是去辨明真相,而是劈手夺过她藏在枕头下、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的那条碎花新裙子,狠狠摔在地上。
“叫你骚!叫你一天莫穿得花枝招展去招蜂引蝶,要不是你这副德行,能惹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尖锐的骂声像锥子,一下下扎进程禾霞的耳膜。
她浑身颤栗地站在原地,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
紧接着,老三媳妇对她下达了更为实际的惩罚。“从今天起,你的零用钱没了!工资全部上交,一分也不准留!”
“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程禾霞下意识地回答,眼眶早已红了一片。
可老三媳妇怒火仍未消,恶狠狠地紧盯着她,直到将那件裙子拿剪刀绞成好几块碎片,她才终于冷哼一声,甚至带着一种解决了祸根源头的快意地转身离去。
程禾霞在母亲剪碎她裙子的那一刻,没有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片。她忽然想起,这条裙子的钱,是她连续加了半个月的夜班,手上磨出水泡才攒下的。那一刻她明白,在这个家里,她的劳动、她的尊严、她所有的努力,都可以被轻易地否定和撕碎。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另外一层楼里上班的徐庆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简直是胡说八道,是那些人在故意污蔑人,实在是太过分啦!”
徐庆气得涨红了脸,当天就去找那几个传闲话最凶的混混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