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垂涎目光中,马纨弹奏起怀中琵琶。
琵琶音短促有力地响起,清冷的乐声如同泉水自山崖流下,撞击在卵石出的声响,迷蒙起的水雾,令人入坠幻境只觉飘飘欲仙,弦弦切切,好似珠落玉盘,马纨眼眸如同秋水,荡漾着一汪碧月,引人心驰神往。
看客们如痴如醉,而在二楼的雅座,亦有一人看着马纨出神。
巧姐儿看着眼前这位名动江南的公子,竟将马纨瞧得如此专注,不由纳罕的挑眉,“我楼里的姑娘,也入得柳公子的眼?”
男人淡淡一笑,转回目光的同时,看向巧姐儿颔,“巧姐儿,我想见见这位姑娘。”
马纨被巧姐儿传唤的时候,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她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但在临门一脚,难免还是一阵后怕,虽说她只是清倌人,但入了房门,总免不了会生出一些脱离掌控之事。而就当马纨在门外踌躇之际,屋内的人却是替她做了决断,出声延请道:“不过是故人相见,姑娘无需忧虑。”
故人——
马纨一怔,随即收敛起心中纷杂想法,推门而入。
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八仙桌后的男子,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一下子就将马纨的回忆拽回到江宁织造府,与洪先生把酒言欢的长夜!马纨刹那情绪翻涌,快步朝男子走了过去,“洪公子!”
眼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洪先生的儿子洪菡!
马纨送行时,曾亲眼看着洪菡与洪先生上了一条船,如今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是不是意味着洪先生也……
马纨猜测刚出,却见洪菡轻笑摇头,“我父亲故去亦有小半年的光景,我如今也更了名,纨姑娘唤我‘柳菡’便是。”马纨眼底的光亮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柳菡见此眼底也多了几分怅然,他引着马纨在自己身前落座,“刚刚见你在台上时,还不敢认,没想世事无常,你我竟会在这里遇见。”
世事无常,马纨听着这四字兀自苦笑,这一路颠沛而来,不管是自己、碧月亦或是眼前的柳菡,谁都不易,马纨长吁了一声,又想到什么,问向柳菡,“前段时间我曾听闻江宁知府陈鹏年在调查洪先生身死之事,如今可有何进展?”
柳菡闻言轻笑,言语之间多有讽刺,“便是再借陈鹏年十个胆,他也不敢查下去。”
马纨愕然看着柳菡,“这其中有何玄机?”
柳菡顿了顿,但不过是片刻犹豫,他就将自己所知一切向马纨托盘而出,“我父亲死于江宁织造曹寅之手,他生前因反对南巡劳民伤财,触怒了江南三织造,曹寅气郁难平,派人杀了父亲。”
柳菡说得言简意赅,但内容却让人听得咋舌不已。
马纨倒吸了一口冷气,“仅仅一声反对就遭此毒手?”
她有所质疑,但想到自己被赶出府时,曹寅看自己愤恨的目光,心有戚戚。
柳菡长吁摇头,“父亲在身前曾写过讽刺清政府内部倾轧的诗句,其中一篇《长安》之诗如此写道:棋局长安事,傍观迥不迷。党人投远戍,故相换新颜;此诗在民间流传甚广,早已引起皇帝不满,曹寅就是条阿谀奉承的走狗,索性拿我父亲的命去讨皇帝开心!”
马纨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报仇。”
噗通。
马纨心惊之下打翻了手里的茶碗,她谨慎地走到窗边,将还敞着的一半的窗户严丝合缝的推上,脸色惨白地看向柳菡,“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可是江宁地界!
如果谋害洪先生的人正是曹寅无疑,那他要得……可是江宁织造的项上人头!
可最让马纨惶恐的并非柳菡的打算,而是他竟在此时此地,轻描淡写地将所有事情对自己托盘而出!
马纨隐隐猜测到柳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果不其然,在她的质问之下,柳菡颔,“纨姑娘当初向我父亲求证马祭酒之事,我今日可明明白白告诉你,在马守中被判处前夜,皇帝收到了曹寅的密函,密函中写明了你父亲收受贿赂的罪证!江宁如今被曹家一脉把持,累得朝中乌烟瘴气,只有除去他这毒瘤,才有可能还南方青天白日!”
柳菡目光坚毅地看着马纨,“纨姑娘可愿与柳菡共谋此事?”
柳菡振振有词的控诉在马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原本已经相信曹家无辜,可柳菡的话却让她再次陷入深深的怀疑!
谋害父亲之人,果真是曹寅吗?
马纨想到心爱的曹颙,义结金兰的姐妹曹颐……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看着柳菡,“我要看到证据。”
她紧咬着牙关,“倘若真是他谋害的我父亲,哪怕刀山火海,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好。”
柳菡答应得爽快。
他抬头看向马纨,“倘若我把证据放在姑娘面前,姑娘可愿回到织造府助我一臂之力?”
“倘若我能离开这。”
马纨也对柳菡抛出了前提。
柳菡心中一定,颇为神秘地一笑,“这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