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纨点头落座,开门见山地说起刚刚在院内提到的费资之事,“过去,凡入院者皆缴纳费资五两,后由丫鬟姑娘引入雅座,不多时,姑娘登台表演,台下若有相中的客官竞相拍卖,价高者可移步雅间,与姑娘共赏曲艺月色。”
巧姐儿点点头,解释补充,“按理说,这五两费资原是见姑娘的门槛,反倒是你提到的那些茶水点心,都是为了留人,我着手下信手备上的。”
“这便是症结所在。”
说着,马纨朝巧姐儿细细分辨起来,“若是这费资出给姑娘,那客官自然是对姑娘要求严苛,若有一朝不得意,难免借题挥,但倘若费资出的是茶水座位,那我们自不必为登台姑娘承担退钱的风险。”
巧姐儿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物之增益者曰饶头,我们可以把姑娘登台献艺谓之饶头,既是饶头,客官自然不能提出得寸进尺的要求。”
巧姐儿顿悟!怡香院自开院以来,生过不少因客官不满登台献艺的姑娘,在底下撒泼打滚嚷着退费的事,巧姐儿没办法保证每个姑娘时时都有好的状态,与其为此担着风险,倒不如一开始就将这部分折出费资,这样也省得与客官扯皮,只不过……
巧姐儿皱了皱眉,“怡香院到底是青楼,倘若入院费资拨给了茶水座位,岂不与寻常茶楼一般,久而久之,我怕淡化了我们本身的……”
“非也。”马纨笑着打断了巧姐儿,“我接下来要与巧姐儿说的,就是这事。”
巧姐儿见马纨胸有成竹,心下一怔,只觉她真有些东西,她正襟危坐地点头,“你但说无妨。”
“南开朱门,北望青楼,在西晋时代,青楼便指的是精致雅舍,豪门大户,若客官只是单纯地想寻欢作乐,大可以去勾栏窑子里快活。但我们怡香院该有青楼应有的风骨,这不仅有益于今后运作,同时也对入院的客官做一定的筛选,巧姐儿是生意人,自该清楚,越是大户人家,越是不易为了几分几厘跟店家扯皮。”
巧姐儿眼神满意,示意马纨继续。
“说完入院的客官,我们再谈回楼中的姑娘,俗话说‘欲抱琵琶半遮面’,越是神秘,便越是勾人心魄,可是如今,客官与姑娘相见的门槛过低,大多贪图便宜的客官多想‘即便我不花银子也能听到曲儿,何必要废这些银钱去见个已经见过的姑娘’,这样一来,姑娘身上的价值锐减,楼中很难拍出高价。”
马纨说的便正是巧姐儿一直以来犯愁的地方,可碍于过去没有找到解决之道,便沿用旧法至今,如今听到马纨一针见血地戳中自己内心积虑,巧姐儿难得卸下对马纨的伪装,急切追问道:“倘若是纨姑娘当家,会如何更改这院内规矩?”
此话托付而出,俨然是给了马纨极大的权利,让她不必限制于任何束缚,尽情挥。
马纨自不会拿乔作势,将自己的计划托盘而出。
“费资是对入院客官的第一步筛选,愿意为了这茶水座位出资的客官,便可自由入内,但这里,需要您严控每日招待的客官数量,一旦过了数,便不得再放人入楼,一来是给已经进楼的客官排面,二来也便于怡香院的管理,三来自是给怡香院造势,将它与寻常妓楼区别开来。”
“到达定数后,楼内所有客官就都是姑娘的竞拍者,但因为此时人数众多,需要我们做第一轮的筛选。”马纨说着,领着巧姐儿走出闺房,俯望怡香院一楼,“那是影壁墙,届时可让客官赋诗一,贴到影壁墙上,再让丫鬟小厮取下来递交给我们的姑娘,若是才情过人,姑娘便许可通过,若是不学无术,那权当他们来了怡香院喝了盅茶,回去再好生修炼。”
听到这里,巧姐儿不禁皱了皱眉,“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手头宽裕,但却胸无点墨的公子拒之门外了?”
马纨微微一笑,“他们可邀些没有钱,但是有才华的穷秀才代写,此事……我可替巧姐儿周旋。”
巧姐儿频频点头,示意马纨接着往下说。
“这第一轮便是‘旗楼赛诗’,在赛诗结束后,约莫会有五六人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我们可将场地更换为雅座,既已换了桌,这费资定是需要另出一笔的。”马纨指了指二楼伫着屏风的雅间,“届时,巧姐儿可让姑娘坐于屏风后与这些客官交谈,也算是给这些入围的客官们赏些甜头。”
巧姐儿思忖了一番,随即追问:“那这第二轮又当比试什么?”
“第二轮便是让胜出的客官聚坐一处品茶、识茶、赛茶,可算得上是‘打茶围’。能留在这一轮的客官,多半是才情过人或非富即贵,茶水点心,巧姐儿只管往好得上,同时鼓励这些客官结识,要知道,一人来逛怡香院总不如与友人一道来的次数多,我们让客官之间结友,才好让他们在今后经常比肩同游。”
“妙极!”巧姐儿越听越是叹服,“如此一来,我们的姑娘还能在他们的对谈中,摸清底细,好筛去那些恶意竞拍的无赖,这实是了却了我心中诸多顾虑!”
马纨笑着点头,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悠悠补充,“只是巧姐儿,您可万万不要急着在第二轮就将姑娘交出去。”
在巧姐儿纳罕的眼神中,马纨微微一笑,“巧姐儿自然是要比我更懂男人,把见姑娘的过程拉得越是曲折,便越是能勾起他们心中的好奇,这些公子哥若想逍遥快活,家中自多的是侍妾服侍,如今既来了我们怡香院,自是为了找寻些与众不同的慰藉,巧姐儿可多多拖沓客官与姑娘相见的时间,好教他们夜不能寐,时时刻刻想着来我们怡香院过关斩将。”
巧姐儿顿悟,嘴上直夸自己是捡了个宝儿,她忙不迭传来下人按照马纨所说之法,重新拟定规矩,等一切结束,方才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巧姐儿现了马纨身上更有利用价值的地方。
巧姐儿看马纨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会跑会动的招财树,她笑眯眯地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手不住地握着马纨亲切拍着,“巧姐儿瞧你年纪不大,还以为不通男女之事,却不想竟是深谙其中门道!”
马纨笑着摇头,“我怎会懂男人,懂的,不过是人性罢了。”
巧姐儿一愣,旋即心虚地转开目光,岔开话题,“这规矩新立时,难免忙乱,这几日你多费些心思盯着,小事你一律做主便是。”
马纨应声称是,随即便扑进了这场怡香院的改制之中。
画堂红袖舞入梦,纤手轻指戏青楼。
夜色朦胧中,改制后的怡香院粉墨登场,它伫立在月夜中,灯火辉煌,人影绰绰,佳人笑语盈盈间,公子风流倜傥来,那些手头宽绰的爷,为了一探究竟,让小厮早早在门口排起了长龙,生怕过了号,没了入院的机会。
戌时三刻,笙歌缭绕奏响,琴瑟和鸣中,怡香院开门迎客。
巧姐儿是造势高手,这噱头在大街小巷呼告几日,头一天的客流自是络绎不绝。香气袭人,舞姿翩翩,佳人美景一晚闲,繁华尽在云烟里,前后不过一刻钟,客官便已突破了定数,怡香院的丫鬟姑娘按照规矩,开始闭门谢客。
这期间自然有客官拿高价喊门,自然也有不服闹事之人,但有马纨在门外周旋,一切风轻云淡地平和度过。月上柳梢,怡香院外的客官见今日着实没机会再入内后,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至此,马纨终是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纨姑娘!”丫鬟疾呼着跑来,但想到自己要说的事,不便大肆张扬,于是压低声音,走到马纨身边耳语,“里头有五六位公子,想找人代写诗作。”
丫鬟说着,将手里集来的空白诗帖,还有赏金通通递到马纨手中,“您瞧着给安排一下?”
马纨看着手中银两,微微一笑,“一刻钟后,你来我这儿取诗。”说着,马纨分了丫鬟一块儿碎银,以作酬劳。
丫鬟乐不可支地应声,目送马纨拐进怡香院的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