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颐满腔怒火瞬时被浇灭,哪里还管得了孙家主仆,亦步亦趋地追上了马纨的脚步。
走出玉器店,曹颐小心翼翼地把马纨瞧着,生怕她因孙绫生出情绪,马纨见她这般模样,失笑出声,“我不至于这点气量都没有。”
曹颐嘿嘿一笑,并了三指放在耳边,“我誓,在我心中,只认纨姐姐一个嫂嫂。”
“油嘴滑舌!”
马纨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带她进了一家门面更小的玉器店,马纨晓得自身处境,断不会去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
也是缘分,刚一进门,马纨就瞧见了一样甚合自己心意的东西。
她凑近,仔细看着柜中雕刻成海棠状的剑穗,马纨越看越喜欢,惊喜地让掌柜替自己取了出来——
掌柜将海棠吊坠递到马纨手中,马纨爱不释手,这海棠雕琢的小巧可爱,还合了自己与曹颙在白海棠亭定情的寓意,她用指腹上下摩挲,递给身边的曹颐,“你看如何?”
“纨姐姐喜欢就好。”
两人凑在一块儿议论这海棠品相,李鼎偶然从门外经过,他眼尖看到了马纨,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说话间,李鼎凑到了马纨身边,“纨姑娘这是……有心上人了?”
马纨被李鼎吓了一跳,可还不等她说话,护短的曹颐便不由分说地拦在了马纨身前,警告指着李鼎,“表哥!不许你打趣我纨姐姐!”
“是是是。”李鼎连连告饶,“纨姑娘如今是三大织造跟前的红人,我哪里敢造次。”
说着,李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朝马纨递了过去,“几年前,我曾跟纨姑娘在对街生过口角,不论纨姑娘是否记得,但以鼎心中始终惴惴,今日既能碰上,我就当替过去的自己赔个不是,这海棠玉坠……我送姑娘了。”
不等马纨反应,曹颐生怕李鼎反悔,火将银子递给了掌柜,“结账结账!”
曹颐心思单纯,想着给马纨能省一笔是一笔,却没有想过:这海棠是马纨买来送给曹颙的生辰贺礼,由他李鼎掏钱算是怎么回事!
马纨知道此事于情于理不和,忙从自己钱袋里倒出碎银。
就在此时,门外小厮朝李鼎催促起来,“二爷,再晚些,怡香院可要满座啦!”
“来了来了。”李鼎闻言,也不跟马纨等人招呼,快步走了出去,而马纨递银子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半空,无人问津。
倒是曹颐,一脸喜气洋洋地将海棠花放进了马纨的掌心,“哈哈!恭喜纨姐姐平白得了一宝贝!”
马纨见曹颐天真烂漫,哭笑不得。
盛暑短暂,江宁转瞬便入了秋。
不同于夏天的热烈,入秋后,万物变得更加寂静而深沉,红黄绿叶交织在一起,使得江南风景愈缱绻动人,秋风轻抚,落叶飘舞,在一地金黄中,陈鹏年的传唤彻底打破了马纨在江宁织造安逸的生活。
要解决皇上南巡所需经费,光靠征收盐商的“院费”远远不够。
这一日,三大织造以及江宁知府陈鹏年再次同聚,经过长达一年的筹备,三大织造府都已疲惫,此刻难出可行之计,就在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是陈鹏年提到了马纨。
“那名唤马纨的织工见底深刻,不妨将她传唤过来,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新的启?”
他们没法推进,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曹寅让管事去传召了马纨。
马纨领命前来,看到满座的大人物心生诧异,尤其在陈鹏年表明用意后,马纨更是受宠若惊:他们竟想听自己说说,南巡经费可有其他的解决之法!?
马纨与角落中的曹颙交换神色,得到曹颙的鼓励后,马纨心中有了底,“依我之见,此事归根结底不过四字。”
陈鹏年饶有兴致地抬眸,“哪四字?”
“开源节流。”
马纨从曹颙口中听说了一些南巡的耗费,那笔数目光是听听便让人咋舌,更遑论是从江宁织造府的腰包里掏出来,马纨心疼曹颙所承担的压力,很早之前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劝说,如今正逢时机,马纨索性直言不讳。
“之前跟各位大人提到的‘院费’,不过是开源的一部分,杯水车薪,而真正能达到奇效的,就是‘节流’。”
马纨说到这里,众人脸上已有了几分不虞,但马纨想豁出去说个明白,“皇上南巡不过月余,实不需要铺张浪费,但凡一切从简进行安排,那一切问题都将迎刃……”
“一派胡言!”还不等马纨把话说完,曹寅便已厉声打断,“你这番话可是大不敬之罪!究竟是谁借给你的胆子,竟敢劝我们在南巡之事上马虎行事!”
别说是曹寅,就连陈鹏年也是一脸不赞成地摇头,“接驾事关阖族上下的颜面,我们自当全力以赴,不容半点懈怠。”
马纨蹙眉,“颜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若为了一时的口碑风光,填上府中未来五年、十年的亏空,这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这怎能以买卖来计较!”李煦沉怒道,“你可想过,如果南巡一律从简,激怒了皇上,我们三大织造府会担上什么样的罪名?!”
李煦说得掷地有声,但马纨确是不以为然,“他有何之怒?”
马纨拿着过去举例,“西北战事起,为守得家国太平,百姓忠臣节衣缩食,以钱攒钱为国分忧,那些苦日子,所有人都是过过的,这才好了多久,就要底下的人如此铺张浪费地去讨好、去奉承……这哪是明君做派。”
啪!
马纨的话音刚落,那曹寅已快步朝前,用尽浑身力气往马纨脸上落了一巴掌。
“你这番话传出去,即便你父亲还在世,他也得因你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