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纨皱了皱眉,看向曹寅,“马纨领罚是因为坏了规矩,并非认为闯入传习所是为不该。”
曹寅见马纨还敢嘴硬争论,愤愤扬了声音,“你这是离经叛道!”
“旧时规矩自该随着时代革新,更何况洪先生排演的是昆曲女班,既是女子演出,那我等身为女子又为何看不得?”
听着马纨的反问,曹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在他气得不轻时,曹颐也出列跪在了马纨身边,“纨姐姐所言有理,父亲不是迂腐之辈,自然说得通道理,此次昆曲的筹备耗费了父亲莫大心血,府上丫鬟姑娘皆是心痒难耐,父亲何不趁此机会,解了府中禁令,让众人一饱眼福呢!”
就在曹颐振振有词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洪先生、曹颙、李鼎以及孙绫一行,整整齐齐地走了进来。不久之前,他们三个小辈正聚在洪先生院中商量编排,恰逢春玲来禀告马纨之事,一行人就一道过来瞧个究竟。
曹颙朝曹寅行礼,“父亲。”
“织造。”另外三人也与曹颙打了照面。
曹寅被马纨的质问弄得面上无光,眼下见了他们,心中的郁气倒是转圜了不少,他应声的同时,颇为无奈地看向洪先生,“怎把您也惊动了。”
洪先生笑着拱手,“听闻今日有人闯了传习所,我索性无事,就随几个孩子过来看看。”
说着,洪先生看向跪在前头的马纨,“姑娘刚刚所说,老夫也听了几句,只是……这妇女不得听戏的禁令,可是早早在京城颁下,织造大人身在其位,若不作表率,少不得被天下人搬弄是非。”
马纨皱了皱眉,“老先生说得不对,这京城所禁,是妇女不得进戏园听戏,在家中府内自该另当别论。”她说着,目光诚挚地看向洪先生,“更何况,先生愿设女班排演,也足以表明,您心底并不认可妇女不得参戏之说。”
洪昇一顿,朗笑点头,“姑娘伶牙俐齿。”他转身看向曹寅,“但是在理,织造府不比戏园,规矩无须那般严明,不过……身为织工偷溜出来看戏总该是要罚的,回头这工钱,大人可要狠狠地扣,教她们长个记性!”
洪昇话音落下,厅中众人脸色各异。
向着马纨的,心底自然是为她庆幸,但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孙绫,心中却是不甘!她着人告状,为的是让曹寅动怒,将人赶出织造局,可如今却只罚扣几两银子,哪能解她心中嫉恨!
孙绫皱眉,正琢磨着该如何煽风点火,却不料曹颙已不由分说地对管事命道:“洪先生的话可都记下了?明儿记得带她们去织造局领罚。”
管事躬身领命,曹颙便当此事翻篇,转开话题,“先生之前要我们评判《长生殿》,不巧被下面的人打断,如今众人聚在一堂,又有父亲旁听,我们不如将此事议完?”
“甚好甚好。”洪先生连连点头,招呼众人厅内落座。
借这工夫,曹颙给马纨使了使眼色:避免横生波折,他想让二人先行告退。马纨受意,正欲请离,却不想她刚有动作,洪昇便叫住了她,“姑娘今日也看了戏,不若留下来一起聊聊。”
马纨一怔,但见曹寅没有反对,于是默然点头,退到了一边。转身的时候,马纨正巧撞进了李鼎玩味的眼神里,两人有过几次不甚愉快的交锋,马纨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忿忿奉送了一对白眼。
绣花枕头里塞败草,再镶金线也掩不住空心儿,她可不认为李鼎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众人三三两两地落座,洪先生看向坐在左侧一位的曹颙,“颙大爷先来起个头?”
曹颙拖了拖手,“先生曲词优美,清丽流畅,人物刻画细致浓郁,曹颙叹服,提及先生笔下人物,最让曹颙印象深刻的便当是唐明皇,唐明皇自登基后,励精图治,国力日渐强盛,本该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圣君,可却因自满,耽于声色,不理朝政,最终引得乱臣贼子攻进长安,险些毁了江山社稷,实是不该。”
“哦?”洪先生饶有兴致地看他,“那颙大爷以为,他该是如何?”
“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身为圣君自该以江山社稷为重。”
曹颙话音落下,李鼎却摇开扇子,颇不赞同地摇头,“表兄所言非也。唐明皇敢爱敢恨,能担得起江山重任,亦能为心爱的女人放手天下,性格恣意分明,乃是史书上不可多得的鲜明人物。”
洪先生见此,笑着朝李鼎追问,“听二爷所说,可也愿意为了心爱之人放手天下啊?”
“那是自然。”李鼎折扇轻摇,语气里尽是笃定,“若我真心爱一个人,哪管前头是万丈悬壁还是无尽深渊,我自一心待她好,别说是钱权俗物,即便前头是刀山火海,要能跟她长相厮守,我也愿意去闯一闯的。”
马纨原本垂站在一侧,这会儿听到李鼎的话,不免有些诧异地抬头,马纨原以为李鼎玩世不恭,对男女之情随便,却不想他竟有如此长情的一面。
孙绫对此嗤之以鼻,“若没有江山,二爷怎守得住家中如花美眷,往小了说,您今日若不是苏州织造府的二爷,这世道又会有多少姑娘愿意与您双宿双栖,共抗时艰呢?”
“绫姑娘此言差矣。”曹颐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倘若我喜欢一个人,才不管他是什么来头,即便他真遇着了灭顶的困难,我也愿意陪他挨过去,古话不常有‘患难见真情’,只要他心里只有我,我断不会先离开他。”
孙绫笑着摇头,“二姑娘还小,待你再长大些,就能明白,在他们男人眼底,情爱与前程锦绣相比,不值一提,哪管你付出再多,只要与他的权益相冲,你准是被抛下的那个。”
“绫姑娘这是以偏概全!就如唐明皇,在为圣君之前,他还是玉环的男人,他有血有肉,有情有义,而像这样的男人,这世上还有不少。”
“是也。”李鼎朝曹颐赞许点头,随后又看向孙绫,“这世上有将权势视为性命的人,也有将其弃之如敝履的人,于我而言,人生不过区区五六十载,若被这些世俗名声牵绊,那活着又有何意义!”
在一行人中,李鼎坐得最为恣意,因此这番话由他说来,尽给他镀了一层风华,让他的狷狂放浪变得潇洒自由,不知怎的,马纨今晚看他,倒觉得比过去顺眼许多。
但孙绫却不喜他言语中的激进,“那倘若你只有掌权,才能保住心中所爱呢?”
李鼎被问倒,没有应话。
场上气氛一滞,洪先生适时接过话题,看向角落一直没有说话的马纨,“姑娘可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