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马纨衣下的丧服,想到了什么,立即挥退众人,“都下去吧。”
刚刚还对马纨横眉冷眼的丫鬟满眼不甘,但碍于富察赫德,只能规矩地行礼,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起来吧。”
富察赫德沉声对马纨说道。
马纨摇头,背脊挺直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富察赫德叹了一声,在庭院里的石桌边坐下,“你叫什么。”
“马纨。”
“是祭……马守中的女儿?”
马纨点头。
富察赫德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摇了摇头,“我和你父亲相识一场,马家落此劫难,我也于心不忍。”
“大人与我父亲相识,便知他不是这样的人。”
富察赫德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只归作一声叹息,“此事已经结案,你再去深究也于事无补。”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父亲蒙受不白的冤屈,死不瞑目!”
庭院中一片死寂,片刻后,富察赫德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斯人已逝,今后你留在富察府,我念及你父亲的情面,会护你周全。”
话落,富察赫德越过跪地的马纨离开。
“富察大人!”
富察赫德没有回头,兀自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马纨心有不甘,可任凭她跪得膝盖麻,也没得到富察赫德的半句回应。
她落寞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离开庭院。
但她不知道的是。
自富察赫德走进房间后,他便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蹒跚踉跄的背影,富察赫德眼底的神色变得讳莫如深……
是夜。
今天是父母去世的头七,马纨抱着一炉纸钱,和从柴房偷来的木牌,去了富察府东面的后院。
作为家奴,马纨不能在府中明火祭祀,所以挑来拣去,她选了这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马纨点了火,将纸钱投入火炉,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掏了出来。
马守中罪名已成,牌位不允供奉,但马纨相信他的父亲:她父亲清廉正直,为官间未曾受过一分一毫的贿赂,平日最不喜的便是那些左右逢源的做派。倘若不是想还吏治清明,父亲不必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递减捐监生的名额!
马纨心中怒火滚滚,用力地在木牌上刻下父亲的名字。
都察院仅凭几箱银锭和几封莫须有的关节条子,便草率定了父亲的死罪,马纨心中不甘!
还有母亲——
她手中的刀锋一顿,划伤了掌心,马纨心中酸涩翻涌,尽是悔恨。
这些日子,她尽陷于冤屈和痛苦之中,却忘了母亲!她要早点意识到母亲心底的绝望,就会一直陪在母亲左右,这样的话,母亲就不会……
啪嗒。
眼泪砸落在木牌上方,氤氲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马纨的手因此又添了几道新伤,掺着她手上的红色冻疮格外醒目。
马纨摩擦过父母的名字,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这是父亲在客船上留给自己的两样东西。
一本是记录天气状况的《晴雨录》,另外则是一册由父亲亲自整理的《全唐诗》,那时父亲告诉马纨,有一技之长经世致用,也不至于挨冻饿死,世间有晴雨,人间有冷暖;天变而律不变,律变而心不动……
父亲的相貌音容犹在,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没想到这曹寅的手段竟如此狠厉……”
不远处,传来一道颇为醇厚的声音。
有人?!
马纨动作一顿,整个人僵坐在地上:自己要是被现,一定少不了教训打骂,马纨屏住呼吸,梅林之中的谈话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