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鸡蛋砸在了马纨的脸上,蛋清黏腻的挂在她的间,有稚子在爹娘的教唆下冲破防卫,他们抓着石子儿将马纨和李氏团团围住,“贪官脸必厚,大炮穿不透。不怕羞和耻,行为同禽兽!一心想捞钱,总也捞不够,不怕骂祖宗,不怕万年臭!”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打油诗,手里的石头源源不断的朝马纨的身上砸去……
鼓掌声,叫好声,唾骂声……在这一刻混作一团,马纨紧紧抱着怀中四肢僵硬的母亲,一颗心如坠冰窖,她的眼泪混着伤口沁出的鲜血划过眼角,在朦胧的视线里,她似是听到一二声燕子啼叫。
马纨抬头眺向远方:原是燕子过冬,南飞归巢。
马纨眼眶泛红,心中悲恸难忍:燕子尚有家可归,可是她的家……却再也没有了。
这是马纨在北方度过的第十个冬天,也是她第一个为奴为婢,惨败不堪的冬天。大地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仿佛被一条银蛇环绕包裹。寒冷的空气让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那是一种冰冷的、胆颤的,甚至有些刺骨的感觉。
“啪!”
寒冬腊月,马纨的双手浸泡在冰水里冻得直打哆嗦。
就在她努力适应水温的时候,管事嬷嬷的戒尺已经不客气地抽打在了她的背上,“娇气给谁看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
马纨穿得单薄,戒尺抽在身上钻心地疼。
但她不能喊出声:作为富察家最卑贱的家奴,她没有说苦说难的资格。马纨紧咬着牙根,慢慢搓揉起手下的衣物。
但即便如此,管事嬷嬷也不满意,她气焰嚣张地瘪了瘪嘴,“丧家之犬还装腔作势!”
马纨没有应话。
在她被带进富察府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争辩。
下人的命值不了几个钱,更遑论是尊严。
浣衣结束,马纨要将洗好的衣物晾上长架,这些事,入府半月的她早已做得轻车熟路。
一墙之隔,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口,要换着往常,马纨已跃跃欲试准备出府,可如今,她满目苍凉,只有眼前无休无止的工活,她清楚:对于出入声色之地的权贵而言,这偌大之地是天朝的紫禁城;而对于他们这些埋头苦干的奴婢而言,京城只是红墙青苔的四方院落。
马纨一板一眼地晾着衣,直到远处传来一阵交谈。
“今天府里的管事都出去了?”
“可不是!都跑成贤街看热闹去了。”
不远处有几个小姑娘聊着天,大抵是听到了‘成贤街’,马纨的小拇指勾了勾,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成贤街有什么热闹?”
“嗐!还不是前段时间那受贿舞弊案!听说今日是那主谋行刑之日,瞧现在这时辰,怕是那贪官已经人头……”
哐当!
她们的话没说完,广场上的长架一个带着一个落地,出一连串落地的震耳声响!
“怎么回事!”这声势不小,惊动了休憩的管事嬷嬷,她踱着小步跑来,目光喷火地看着眼前狼藉。
“天老爷!”
管事嬷嬷两眼一黑,很快就锁定了始作俑者马纨,“贱蹄子!你真是反了天了!我今日要不好好抽你一层皮,名倒过来跟你姓!”说着,管事嬷嬷撩开衣袖,挥舞着戒尺朝面无血色的马纨扑了过来。
手抽脚踢。
凡是能泄怒火的,管事嬷嬷卯足了劲头往马纨身上招呼,“废物东西!晾晒衣服也能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嬷嬷脚不留情,那戒尺招呼在马纨身上,没一会儿就抽得她鲜血淋漓。
蜷缩在地的马纨默默承受着,没有出过一声痛呼,她只是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脑海中闪现的皆是和父亲相处的一幕幕往事,她想到父亲那会儿在船上问她:倘若我哪天不在了,你捅了篓子谁还能护住你……
那时她嗤之以鼻,但此刻却是恨不得拿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父亲能回来将她护在怀中,遮风避雨。
可是,这都成了马纨的痴心妄想……
四季海棠在寒风中颤抖,像是在寒冷天气中的呜咽哀鸣。
西边的晚霞匆匆掠去,夜幕在凛冬寒风中缓缓而至,辽阔的天空闪动着亮眼的繁星,地上却蜷缩着一团紧抱着自己的黑影。
在富察府,马纨没有用药的资格,想要消肿化瘀,她只能在雪地里抓起一团雪花碎子往伤口上覆盖,这滋味疼痛难忍,可马纨没有办法,她不能让母亲看到自己这副伤痕累累的凄惨模样。
马纨如此反复了半个时辰,直到疼痛稍微缓解,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空中闪烁的星辰——
父亲……
马纨无声地喃喃,将悲恸之情压回心中,往她与母亲居住的小院走去。
马纨母女住在富察府西隅的荒废院。
马纨在破败的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拢了拢乱糟糟的头,挤出一抹不算难看的微笑:母亲整日沉郁,要是被她瞧见自己这副模样,难免又要给她心里添堵。马纨调整状态,清了清嗓子朝里面喊道:“母亲,我回来了。”
她推开嘎吱乱响的木门,迈过门槛,但并没有在院子里看到李氏。
“母亲?”
马纨皱了皱眉,往两人住的厢房走去,“母亲,你在休息吗?”马纨没得到回应,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轰隆!
惊雷划过,照亮屋内的昏暗,马纨看着眼前这一切,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肝肠寸断,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