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马纨急冲冲地往前追,被丫鬟拦住了去路,“小姐……”
马守中吃准了女儿性子,果然,在马纨看到丫鬟为难的神色时,她只能忿忿跺脚回了房间。
但马纨没有放弃,她知道马守中雇的是今晚离京的客船,自己还有时间赶到渡口!
是夜。
马纨着一身小厮装束,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探头而出,她左顾右盼,确认屋外没有人后,溜之大吉。马纨久居京城,对京城的商家店铺了如指掌,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车坊,雇好马车朝岸边疾驰而去。
尹家河渡口商旅云集,船只穿梭往返。
马守中此番前往江宁,身边只带了随侍两名,戌时三刻,交代完公务的马守中姗姗来迟。船家早已候在岸边,他远远看到马守中一行,满脸堆着笑将他们迎进客舱。
一行人穿过客船的甲板和舱室,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客房。一进门,马守中就瞧见房间两侧的窗户,船家瞧见他的目光,得意自夸:“这间房的通风采光最足,遇到下雨天还能放下木板窗遮风挡雨,保准您住得舒服自在。”
马守中满意,让随侍掏了一锭碎银打赏,船家乐不可支,拿着碎银知趣离开,准备启程事宜。
又是一炷香过去,检查好船只的艄公,持着长篙站上了甲板,他着斗笠蓑衣,仿佛与夜色融到了一起,“咚咚”两声轻敲,艄公以做示意后,用他那醇厚的嗓子喊道:“开船咯——”
船身在竹篙的作用下,沿着宽阔的江面缓缓而行。
躲在仓库里偷瞄的马纨见此,终于松了口气:启程了就好,只要她熬过今夜,就算父亲现她偷偷跟来,也不会再掉转船头把她送回京城。
茫茫江河之中,一帆客舟在月下航行,四野静谧得如同一席没有褶皱的绸缎,在船身的轻摇慢晃中,马纨沉沉地睡了过去……
旭日东升,晨雾蒙蒙。
马守中伫于船头,心情激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在整理《全唐诗》时,他曾读到: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那时马守中还不觉词句之妙,如今身在其中,只觉惊艳非常。
“大人。”随侍端着早茶迎了上来。
马守中接过茶饮的时候,想到临行前绊住他的琐事,不禁问道:“那些帖子可都替我回绝了?”
“属下皆是登门谢绝的。”
马守中心中稍宽;这段时间以来,国子监的门槛都要被踏烂,来的尽是城中叫得出名号的巨贾权贵,马守中知道他们都是为楚腰阁求情而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下定决心变法,就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马守中索性将一众帖子都拒之门外。
想到这,马守中心里生出几分庆幸,“此去江宁快则三月,慢则五月,楚腰阁已是强弩之末,撑不到我回去的那天,这省了我和他们周旋的工夫。”说到这,马守中又是苦笑摇头,“一个小小的楚腰阁,竟能劳动这么多人为它撑腰,这背后……不简单啊。”
“如此一来,大人岂不树敌。”
马守中轻笑,“这些年,我远离朝局南北之争,孑然独身,不在乎再惹上一桩官司”
“但您也该为夫人小姐考虑,京城居,大不易,要是……”
随侍正劝着,客舱内传来一道尖声喝问,“你是谁!你怎会在我们船上!”
马守中皱了皱眉,下一刻,船家十三四岁的小女儿,拽着一小厮从客舱内走了出来,“大人!我瞧见这家伙鬼鬼祟祟地猫在仓库,他是不是要对您不利?”
小丫头说得振振有词,小厮讪讪地抬头,迎着马守中震惊的目光,乖乖招了招手,“嘿嘿……父亲,是我。”招呼一出,那自以为立了大功的小丫头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
父亲?!
马守中顾不上这些眼神,对马纨冷声说道:“跟我进来。”
马守中冷若冰霜,率先往客舱内走去。
马纨看着父亲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船舱内,父女二人相对而站,一片死寂中,马纨只能听到客房外江水拍打着船体的声音。
知道马守中气急,马纨颇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瓜皮帽,“父亲……”马纨想先认个错,哪里料到话音刚落,马守中就冷笑打断,“这声父亲我可当不得,你现在主意大了,巴不得没我这个父亲管着。”
马纨连连摇头,快步走到马守中身边,抱住了他,“父亲哪里的话!女儿不过就是想和父亲一块儿回江宁看看!”马纨颇是委屈地低头,“要错过这次,女儿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你想回去,大可以换个方式跟我说,父亲总会想办法帮你,可现在……”马守中看着马纨这样,心中百感交集,一来他气恼马纨擅作主张跟来江宁;二来心中也着实是愧疚,因自己入仕为官,让马纨自小离开了家乡。
马守中重重叹了一声,想起在甲板上与随侍的对谈,怅然说道:“纨儿,你也太不知轻重了……倘若父亲哪一日不在,谁又能收拾你的烂摊子呢!”
“父亲胡说!好端端的,你能去哪儿!”
“朝局瞬息万变,谁也料不准之后的事情。”
马纨似懂非懂,一脸天真地抱着马守中摇头,“不管您在哪儿,女儿都是要来找你的,我们……还有母亲,我们一家人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马守中看着女儿乖觉可喜,心里再大的愤懑也已平息,他拍了拍马纨的瓜皮帽,“行了,木已成舟——”
马纨刚牵出一抹笑,马守中立即警告地点了点她脑门,“但有一点,我可要跟你提前说好。”
马纨点头如捣蒜,“您说。”
“此次前往江宁监考,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父亲,你跟在我左右更要谨言慎行。”
马纨连连点头,“女儿省得!不管是谁呈递上来的帖子一概不理,金银钱财更是万万沾染不得,若是有考生搭话叙话,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免得落人口柄。”马纨如数家珍地说着马守中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惹得马守中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你啊——”
马守中宠溺地看着马纨,最后故意板着脸摆手,“瞧你碍眼,去!给我重新沏上一壶茶来!”
马纨眉开眼笑地应声,殷勤地往门外小跑了出去。
马纨跟随马守中一起前往江宁之事,板上钉钉。
可谁曾想到,这趟江宁之行,竟使马纨家破人亡;风雪之中,马纨踏上了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