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便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带着膻味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给陈寻和自己都倒了一大碗。
“喝!”
陈寻没有拒绝,端起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焰,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将他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阴郁和寒气都驱散了不少。
“好酒。”
“那是!”樊哙得意地说道,也跟着喝了一大碗。
两人就这么你一碗,我一碗地,在桃树下对饮了起来。
喝了几碗后,樊哙那张总是充满了豪迈笑意的脸上,渐渐地有了一丝不属于他的落寞。
“前几天,我去看了老曹的坟。”他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沉闷,“坟头的草,都他娘的长出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又灌了一大口酒。
“真他娘的怪。想当年,在沛县,咱们一群人天天混在一起。俺就觉得,那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可一转眼……就剩俺一个了……”
他说的是,沛县最早的那群兄弟。
陈寻看着他,看着这个总是看似没心没肺的猛将,眼中流露出了真正的、只属于兄弟的悲伤。
他知道,樊哙也老了。
“你……”樊哙抬起头,看着陈寻那张与几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的脸,眼神复杂地说道,“……你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吧?”
陈寻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粗犷的汉子,竟然能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孤独。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端起了酒碗。
樊哙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
“不过,俺也想明白了。”他说道。
“人嘛,终究都是要死的。俺这辈子,杀过猪,打过仗,跟着大哥得了天下,又跟着先生除了国贼,封了侯,值了!就算是现在就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倒是你,”他拍了拍陈寻的肩膀,“你得好好活着。”
陈寻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喝你的酒吧。”
就在此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拿着一卷竹简,一路小跑,冲了过来。
“先生!陈先生!”
是陈寻学堂里的一个学生。
“怎么了?”陈寻问道。
“先生您看!”那孩童兴奋地,将手中的竹简,展开在陈寻面前,“我会……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了!”
只见,那竹简上,用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狗蛋。
陈寻看着那两个字,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那张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脸,在这一刻,仿佛被春日的阳光,彻底照亮!
他揉了揉那孩子的头。
“写得好!非常好!拿去给你爹娘看看!告诉他们,以后你就叫‘张虎’了!老虎的虎!”
“谢谢先生!”那孩子兴奋地又一路小跑,跑远了。
樊哙看着这一幕,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哪是来种地的?你这是……在种人啊!”
陈寻笑着,摇了摇头。
他重新端起酒碗,看着远处,那片充满了生机的田野,和那个正在夕阳下,奔跑的孩子。
“总得,有人种才行啊。”他轻声说道。
“这个天下,未来的希望,不就在他们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