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彭城上空,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随时都会倾盆而下。
“秦仁王府”的正堂内,光线昏暗,空气凝滞。
陈寻坐在案前,面前铺着一块干净的细麻布。布上,静静地躺着章邯那柄断剑。他没有试图修复它,只是用另一块沾了清水的软布,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剑身。
他的动作很轻,专注于每一个细节。从剑柄处干涸的暗红色血渍,到剑脊上细微的划痕,再到那处被巨力斩断、显露出钢铁内里纹理的豁口。
他的眼神平静,呼吸悠长,仿佛他擦拭的不是一柄凶器,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器。
扶苏静立于窗前,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庭院中那座新起的孤坟。他已经这样站了很久,身形如同一尊石像。
自从章邯下葬后,他脸上的温润与悲悯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冰雪冻结的、属于帝王的沉默。
陈平则坐在客位,闭目养神。但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十指却在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显露出他内心的不静。
这死一般的沉寂,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风尘仆仆的汉子冲入堂内,单膝跪地。他的嘴唇干裂,脸上满是疲惫,眼神中却带着一种高度的警惕。
“先生,王上,陈先生,”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黄绫紧紧包裹的竹简,双手呈上。
“长安急报,八百里加急。”
陈寻擦拭断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陈平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起身走上前,先是仔细地检查了黄绫的系法,又凑近嗅了嗅上面火漆印的气味。
“是宫里的东西。”他做出判断,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黄绫,将那卷竹简取出,递给了扶苏。
扶苏缓缓转过身。他的手在接触到那冰冷的竹简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展开竹简,当“诏曰”二字映入眼帘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堂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扶苏逐字逐句地读下去,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脸色也一寸寸变得苍白。
那上面每一个用工整小篆写就的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刻刀,深深地烙进他的眼中,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了咸阳宫高高的台阶,想起了父皇威严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亲手将那枚沉重的传国玉玺交到刘邦手上的那个下午。
“他下旨了。”
许久,扶苏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被风干的木头在摩擦。他将竹简放在案上,推到陈寻和陈平面前。
“……拜淮阴侯韩信为太尉,总领天下兵马,即刻入京……”扶苏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只有陈述。
“辅佐太子刘盈,监国理政。”
陈平迅扫视了一遍竹简,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好一招‘请君入瓮’。圣旨写得冠冕堂皇,实则是一道催命符。韩信若奉旨入京,便是孤身陷入长安的罗网,生死皆在刘邦一念之间。他若抗旨不遵,正好给了刘邦一个‘清君侧、讨叛逆’的口实,可以名正言顺地兵淮阴。”
扶苏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白。他看向依旧在擦拭断剑的陈寻,那平静的侧脸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先生,”他的声音加重了几分,“这是阳谋,是摆在台面上的杀局。我们……避不开。”
陈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将擦拭干净的断剑重新用麻布包好,仿佛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密室。”他站起身,声音平静。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拉长。
陈寻没有立刻讨论对策,他从角落的木柜里取出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放在石桌上。